担保业正面临一个十字路口，其固有的高风险与低收益让每一个担保公司都进退两难，何去何从，颇费思量。

　　文/本刊记者 杨昌作

　　2002年春，曾经风起云涌的担保业似乎变得沉默了，他们对媒体的保持着一种低调。 其实，这看似低调的背后透露出了一种无奈。

　　鸡肋生意

　　"我们的担保业务几乎成了鸡肋，看起来轰轰烈烈，其实寒酸得很。"一位民营担保公司的副总向记者表示。据了解，他们的窘况在担保业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担保业的兴起缘于国家对中小企业融资困难的关注。1999年4月，国家经贸委发布《关于建立中小企业信用担保体系试点的指导意见》，随后几年里，各地相继成立了各级担保中心或担保公司，一时间，担保业成了热门话题。那么，3年过去，担保业在多大程度上解决了中小企业的贷款问题呢？

　　河南省企业调查队于2001年在全省7个市对300多家中小企业进行了一次问卷调查，结果表明，80%的企业存在资金困难，在60%的信用等级为双A级以上的企业中，银行贷款认可率也仅15%。如此低的贷款满足率表明中小企业融资难依旧是一个大问题。

　　与此同时，来自担保业的一项统计则颇有些讽刺意味。河南各市的信用担保中心去年一年才开展担保业务65项，加上省担保中心的19项业务，全省共计84项，担保额仅为1亿多元。而河南全省的中小企业有60多万家，如此低的业务量让担保中心倍感寒酸。据有关方面介绍，对于目前的企业融资，担保中心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这和成立担保中心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初衷显然背道而驰。

　　翻开担保业的发展史。发现类似的担保业困境从兴起之初就已出现，至今没有多少改变。

　　2000年8月，当时的武汉第一家区级担保公司陷入了银行不信任，企业不理解的怪圈。从1999年11月成立开始至2000年8月，这家担保公司只向几家企业提供了贷款担保，除了一家区里重点扶持的知名服装企业的2000万元担保贷款以外，其它几家企业的担保贷款总额不足500万元。银行认为，担保公司本身的资信就不够，而企业对这种"新鲜"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多交3%的担保费也不见得贷款就容易得多。于是担保公司成了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记者查阅了从1999年4月《关于建立中小企业信用担保体系试点的指导意见》公布后，有关担保业的几十篇报道，发现从1999年4月至2000年初，媒体对担保业显然寄予了很大希望，各地以"第一家"作为标题的报道层出不穷，舆论认为，担保业的出现将极大的改变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

　　据资料表明，中国1000万家以上的中小企业对GDP增长贡献达到了60%多，而他们占用的金融资源只有20%的，其中占工业总产值70%的中小企业只占用了5%左右的贷款额。银企之间巨大的鸿沟对担保业而言就是一个前景可观的市场，如果能够将贷款额提高一个百分点，利润将极为可观。

　　但是良好的主观愿望并没有带来良好的结果。从2000年中期开始，关于担保公司四处碰壁的消息就不断传来。一是银行不买账。银行似乎对担保业务有种天然的歧视，除了百般推脱风险以外，还对担保业提出了各种各样苛刻的要求。据了解，上海担保业和银行的关系就是一波三折。

　　上海的担保业从1999年开始。最初，财政局提供100%承保贷款本金，银行方面几乎没什么风险，放款后坐等收钱，如果企业不还就将担保公司的担保金扣掉，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有人戏称，如此保险的业务只有中国才有。由于一开始彼此的风险和收益就不平等，问题很快就出现了，银行对企业的贷款审查不严，甚至有企业和银行合伙坑担保公司的情况。于是担保公司将承保比例下降到70%～80%，让银行也不能轻举妄动，谁知，引发的后遗症是银根紧缩，1999年整个上海市只做了2个亿的担保贷款。这种无声的抵抗迫使双方各让一步，将承保比例调整为85%和90%，重新将银行置于有利位置，随后，贷款额迅速飙升，仅以上海银行为例，2000年的担保贷款为7.6亿元，2001年为11亿元。但这又引发了另外一个问题，中投保上海分公司总经理王祖贵说："规模上去了，风险也会跟着增大，这是一对矛盾哪！"

　　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2002年5月，记者电话采访了东北、华南、华东、华中和西南的多家担保公司，他们给记者的反馈大同小异，这种鸡肋业务做着无味，放了可惜。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政策上的需要，他们早就不做了。这显然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刀尖上的舞蹈

　　"我们在为银行和企业作嫁衣。"一位担保公司老总对记者苦笑。在记者采访过程中，发现，几乎每一家担保公司都有同样的感觉。银行不配合，担保费用过低，政府的频频干预，代偿风险过大，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让每一家担保公司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专家认为，担保公司的出现使得原本在商业银行和中小企业之间发生的贷款关系变成商业银行、中小企业和担保公司三方的贷款关系，实际上分散了银行的贷款风险，但银行却不这么看。

　　据了解，河南安阳信用担保中心和当地4家银行签订协议，但是，银行要求担保中心承担全部风险，并负风险连带责任，如此苛刻的条件显然让人难受，最后，银行作出"让步"，担保中心只负责承担本金风险。真是一笔奇怪的生意，一方承担全部风险，而另外一方却置身事外，坐地收钱。

　　按照财政部规定，担保中心单笔贷款额不能超过资产总额的10%，但许多银行和担保中心合作时又加上了一个条件：单笔贷款不能超过担保中心在本行存款的10%。这对本身资金不足的担保中心又加上了一个紧箍咒，在一些资本金只有几百万的小城市担保中心，要想贷出超过10万元的贷款几乎不可能，这对于以解决中小企业贷款难为己任的担保中心而言，在这种条件下去解决中小企业的贷款难题只能是一相情愿。

　　业内人士认为，银行的苛刻也不是专门针对担保中心，中小企业失信严重让他们心有余悸。

　　据了解，目前担保公司的担保对象以私营、民营和科技型企业为主，这些企业的财务状况和大企业不能相比，而且失信情况严重。据广东发展银行郑州分行的一项统计显示，该行现有的不良贷款中，75%来自中小企业，而交通银行郑州分行的不良贷款中，65%也是中小企业拖欠的。有人这样形容银企之间的贷款关系，"贷款时，企业是孙子，收款时，银行是孙子。"

　　在承担全部风险的前提下，为这样一个企业群体担保，担保公司几乎是在刀尖上跳舞。

　　中投保上海分公司王祖贵表示："好的企业不需要我们担保，找我们担保的企业多少都有些风险，甚至高风险。"而广州荔湾区超信担保公司的一次经历恰恰就证明了这一点。超信担保公司是一家小型担保公司，2000年发生了一次50万元的坏账，虽然后来将当事人找到并追究了责任，但一次失误就让他们当年的财务报表一下子由盈转亏。

　　与此同时，政府的一些干预也让担保公司苦不堪言。担保公司的成立基本上按照三种模式，一种是国家出钱，一种是社会团体出钱，还有一种是民间资本。据了解，即使一些民营担保公司也是由政府无偿划拨一笔款子。这使得政府可以以各种方式对担保公司产生影响。

　　在河南某市，一家企业向担保中心申请担保贷款，担保中心调查后发现该公司已经处于司法程序当中，这显然不符合要求，予以拒绝，谁知当地财政局长一个电话强令担保，因为财政局是担保中心的出资人。这种变味的担保让本来就先天不足的担保公司变得更加脆弱。2000年，四川一家担保公司就因为行政干预导致破产。

　　与担保业过重的风险向相对应的是保护机制缺乏。目前除了少部分地区有5%～6%的补偿政策外，其它地方基本上是让担保公司自生自灭。一个担保公司负责人表示："我们的资金本来就有限，一旦不断发生代偿情况，有限的资金就会填入代偿黑洞里了……现在是越做越怕，担保费用只有区区2%，但风险却无处不在，生存艰难啊。"

　　据北京中关村科技担保公司董事长张胜利预测，未来两三年内，国内现在的担保公司将有一批会相继倒闭。

　　一个行业刚刚兴起就遇到如此困境，这不免让人感到沉重。

　　两个故事

　　北京中西担保公司是北京第一家民营担保公司。自成立以来，一直被媒体关注，关于该公司的报道层出不穷。但记者翻阅了这些报道却发现，这些报道更多的是该公司如何提倡诚信，而关于公司本身经营情况报道的比较少。

　　2002年5月，记者向该公司了解其经营情况，但该公司卓副总委婉的希望记者不要去。在记者的一再坚持下，卓副总透露了一些近况，"(业务)很很一般，实在拿不出手。公司的担保贷款很少，主要是做银行信用卡的发放。目前担保公司是负债经营，日常运转主要靠集团的其它业务来支持。"他表示，目前的担保业风险过大，很多企业不讲信用，没有诚信。"我们是民营企业，不像其它担保公司有政府补贴。一旦出现代偿，我们只能自己贴。在风险太大的情况下，即使有大单子我们也不敢做。"

　　中西担保的情况让人有些意外，而记者在北京光彩新世纪了解到的情况则让人感到，担保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与其它担保公司相比，光彩新世纪很小，成立于2001年4月，注册资金只有700万元。不过他们的目标也很小，主要面对北京西城区的个体户和私营企业。单笔贷款不超过10万元。

　　据该公司投资部经理钱成介绍，光彩公司的主要客户源是西城区的万通商品城和官园批发市场。这两个市场有将近4000家个体户和民营企业。最近半年，光彩公司在这两个市场各做了一次宣传。由于光彩公司是北京第一家只面向个体私营企业提供贷款担保的公司，个体户们仿佛找到了娘家人，反应热烈。但热烈的反应并没有带来多少业务，从2001年8月至今近4000个体户中只有30多户提出担保申请，申请成功的有十几家。如此低的比例多少有些让人感到失望。

　　光彩新世纪认为，目前的瓶颈在于银行。据了解，银行对他们和个体户都不太信任，即使他们愿意承担全部风险，银行也不感兴趣。但是对于对银行而言，最求利润无可厚非，贷10万元和贷1000万元，都要经过审查、评估和层层审批等环节，所花费的管理成本差不多。目前的呆账已经够多了，银行当然不愿意增加风险。特别是这些业务量本身比较小，很难让银行的得到更多的利益。

　　尾声

　　对担保业的集体陷于困境，记者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闷。在一个缺乏信用，缺乏机制，缺乏游戏规则的市场环境里，担保业的遭遇近乎必然。

　　记者曾和一些业内人士探讨突破困境的可能，探讨的结果是太难了。担保业的发展几乎是在沙滩上建立梦想。有人曾建议建立再担保制度降低担保业的风险，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担保业的资金由政府出，再担保还是由政府出，左右手的支持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也有人认为，在目前而言，采取灵活的利率提高银行的利益是打破这个僵局的一个关键。但种种由来已久的陈规陋习和偏见又如何打破呢，据光彩新世纪介绍，尽管他们有政府背景，但他们并没有在政策上得到多大照顾，税收优惠更是没有。

　　于是有人认为，担保业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从它目前所起的作用来看，真有这种感觉。

　　背景资料

　　全面调查(放开头)

　　对担保业的关注缘于一次调查。2002年春，全国各地的担保公司几乎同时接到一纸调查令。

　　4月21日，财政部、国家经贸委和中国人民银行联合发出《关于进行全国信用担保机构基本情况调查的通知》。通知要求，各省市自治区、直辖市和计划单列市的财政厅(局)、经贸委(经委)、中国人民银行各分行(营业部)尽快组成3部门联合工作小组，组织本地区的担保机构认真填写调查表，并将调查表和当地中小企业信用担保情况的报告(反映情况、问题和建议)一式3份，于2002年5月30日前，分别报送财政部金融司、国家经贸委中小企业司和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司。

　　据了解，这是自1999年国家经贸委《关于建立中小企业信用担保体系试点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发布后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调查。业内人士认为，这次调查非常及时。据他们介绍，担保业已经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其固有的高风险和低收益让他们左右为难，"也许这次调查能让上面了解我们的苦衷，解决一些政策上的瓶颈。"

　　中小企业贷款七宗罪(放后面)

　　狄娜(国家经贸委中小企业司司长)

　　中小私人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贷款困难的原因很多。首先是供应不足。中国目前尚无专门为中小企业贷款的金融结构，加之商业银行体制改革后权限上收，以中小企业为放款对象的基层银行有责无权，有心无力；实行资产负债比例管理后，逐级下达"存贷比例"，贷款缺口明显加大。

　　其次是保证缺乏。银行只认可土地、房产等不动产作抵押，中小企业，尤其是流通行业的中小企业多为租赁经营，因而无产抵押。

　　第三，中小企业贷款难、寻保难的根本原因是资信等级低。因此，建立以中小企业信用信息的登记、评价、发布和奖励为主要内容的信用制度已迫在眉睫。

　　第四，尽管经过改革，中国在银行放贷方面已取得了很大进步，政府干预已大大减少。但仍有大量证据证明，地方政府通过直接或间接担保及其它方式，鼓励银行继续贷款给国有企业。而且，同样是不良贷款，银行也不认为贷给国企和贷给私企所造成的后果一样严重。银行凭近年的经验知道，如果一个国有企业不能偿还贷款，政府一定会帮它摆脱困境，而私企就不能指望这样的好事。银行贷款给不同所有制企业所冒风险是不一样的，只有消除了这种由所有制带来的风险差别，银行才能不歧视私有企业。

　　第五，现在对贷款利率和手续费也有限制。尽管政府对其中的某些东西已逐渐放宽，对中小企业贷款实行利率封顶，但为鼓励他们向私有企业放贷，利率还需要更灵活一些。

　　第六，中小企业的高倒闭率和高违约率使得银行难以遵守安全性和收益性原则，导致银行不愿意放贷。与大企业相比，中小企业贷款要得急，贷款频率高，贷款数量少，贷款风险大，管理成本高，这也造成贷款成本过高和贷款风险过大。据统计，国内银行对中小企业、个私经营户贷款的管理成本平均为大中型企业的5倍左右。

　　第七，对于个体和私人企业来说，不能满足抵押条件是他们难以获得贷款的最主要原因。在许多情况下，不动产好像是最常见甚至是惟一能被接受的抵押物。而且，银行还总是偏好那些变现能力强的抵押物，以省去一切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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