睥睨同行的太平洋百货，正面临一个绝无仅有的多事之夏，这个原本雄视国内的百货连锁霸主，遭遇到了空前严重的信誉和生存危机。

　　6月26日，一直回避媒体的王德明终于坐到《21世界经济报道》记者面前，首次披露一手造就太平洋内地霸业的他被解职，以及大批中高层集体跳槽的深层内幕。

　　本报记者 李明伟

　　6月25日，60名上海籍管理人员离开上海太平洋百货，投奔原老总王德明组建的大洋百货集团，这是太平洋百货继5月20日14名台湾籍中高层干部辞职以来的第二次集团“叛离”。

　　次日，收到(台湾)太平洋集团总裁章民强律师函的王德明正式派代表赴台谈判，双方都扬言正积极筹备进入司法程序。几乎是同时，相隔不远的江西南昌，凯美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原名南昌昌发房地产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贺凯敬对外宣称：他正与律师起草诉状，状告太平洋集团旗下的太平洋中国控股公司(以下简称“太中控”)“恶意违约”。

　　南昌店事件

　　整个事件的导火索是南昌店事件。

　　2002年4月1日，位于南昌闹市区的中山城大厦正一片忙碌，几百位工人正在1到5楼的4万多平方米面积上抓紧施工，此时距“太平洋百货”南昌店开业还有1个月，工程进展到2/3。

　　正在现场开展各项业务的王德明突然接到章民强命令：停工、撤人、撤职。

　　王德明的第一反应是：如果服从命令，那么中方就完蛋的，不光1.4亿元的贷款彻底拿不到了，当地政府和几百万热心盼望的消费者、几万峰拥而来的应聘者也被愚弄。

　　业主贺凯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被再次激怒：“合同签了，董事会都开了，执照也领了，外主却单方面宣布要停工撤人撤职，这是一种严重违约行为。”贺当即发话：一个人都不允许走，否则要诉诸法律。

　　今年1月，昌发公司与上海太平洋百货签订“支援合同”，由兼任双方总经理的王德明带人帮助昌发与太中控的合资公司--南昌太平洋百货有限公司开业，支援时间是开业前到开业后1个月，昌发公司支付给上海方100万元。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贺很清楚外方的用意，就是要在关键时刻迫使昌发公司同意太中控此前提出的“卖国协议”：10天前，章民强从台湾派人前来谈判，提出要把外方的合资比例从当前53%提高到65%，同时还要以“人头方式”引入第三方合作者，占股20%。这样一来，中方的占股比例将从47%锐减至15%。

　　“所谓的第三方合作者很可能就是章民强的亲戚或合伙人，他是想借此绕开国内外资参股不得高于65%的规定，如果他得逞，我们不就是卖国吗？”贺对章得寸进尺的行为极为气愤：“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企业的领导竟然恶劣到这种程度。”他当即对来人表示：“增加0.001%的比例都不可能。”

　　4月2日，王德明召集在南昌的所有干部开会，商讨应对办法。会议认为，章民强的“三停”命令是“背信弃义”的违约行为，同时由于其他原因(下文详述)，近70人决定要“继续干”。王德明由此下令：抢工进行，5月1日准时开业。

　　事情在此点开始闹大。章民强对王德明的率众“抗命”行为十分气愤，电话、电传纷至沓来，但是王德明依然故我，不予理会，这直接导致了后来他被章民强解职。

　　而昌发公司则依据合同中“守约方有权终止合同”的条款，于4月中旬止报南昌市政府，宣布终止与太中控的合约，另行成立内资的凯泰百货有限公司，商场招牌也从原来的“太平洋百货”更名为“太平洋购物广场”。

　　5月1日，太平洋购物广场按时开业。

　　太平洋的空手道

　　据王德明介绍，章民强所以下令“三停”，还是另外的原因。

　　2001年初，太平洋集团出于资金需要，将其下属的太中控40%的股权出售给了美国卡莱(CLAY)投资公司。卡莱公司一直不同意太中控在中国内地投资涉及不动产，原因是太中控的上级公司太平洋建设早前在北京西单投资失败，一幛价值10多亿的大楼至于无法解决，面临拍卖的窘境。

　　而章民强下令与南昌昌发公司合资时并没有获得卡莱公司的同意，去年12月卡莱公司知道这个项目后，即以“涉及不动产”为上，要求章民强终止该项目。现在看来，章民强下令“三停”要么是真的贪心求大，要么就是没有顶住卡莱公司的压力。

　　但是从太中控与昌发的真实合作过程看，虽然该项目的确涉及不动产，但是实际上太中控并没有出一分钱，王德明在章民强的授意下上演了一套太平洋惯用的“空手道”。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2001年8月，想多开连锁店的太中控与拥有房产的昌发公司开始商谈合作。10月，贺凯敬会同王德明赶到台湾，欲与太平洋集团总裁章民强签订合作意向。但是在关键时刻章，退入内场“商议”而拒不露面。一天之后提出要将原定的对半股比改为太中控占股53%。其时贺已经回绝了王府井百货、上海一百以及北京华联的橄榄枝，迫不得已之下同意了这个要求。这是贺第一次见识章的“出尔反尔”，而章则借此完成了对于即将成立之合资公司的控制权。

　　11月中旬，南昌太平洋百货公司领到执照，注册资金5000万元。11月25日，双方在上海召开第一次董事会，章民强出席并主持会议，会议决定由贺凯敬担任合资公司董事长，由太中控总经理王德明兼任总经理；会议同时决定在2002年5月1日正式开业南昌店，工程预算款为8300万元。

　　为了解决开业费用，王德明与贺凯敬合演了一出“空手道”好戏：贺先把自己拥有的“中山城”大厦置于一边，再以楼作低押向银行贷款到位，王即要将其中的1.4亿元归还给贺，余下的6000万元作为装修工程款；不足以2300万工程款由贺卖掉部分楼面筹集。

　　如此一来，太中控实际上等于只出了53%的注册金就拥有了53%的大楼产权和今后百货营业利润的53%。

　　但是，后来太中控按合资比例应该到位的超过2500万元的注册资金一直都没有兑现，昌发公司多次催缴无果，只得忍耐，自己担保向银行借款6000万，加上卖房得款2100万以及其他途径筹款，最终凑够了后来所花的实际工程款9400万。因此，如果没有“三停”风波，太中控很可能不是花一分钱就得到了“中山城”53%的产权和其商场营业利润的53%。

　　按照王德明的说法，太中控不出应付的注册资金，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的老板是章民强。而光是在上海，章类似的违约就已经有三起，涉及金额超过10亿元。其中，去年的九百城市广场项目，已经签订合同，承诺4.6亿元投资结果是一分钱都没到位；另外的虹桥上海城项目、五角场购物广场项目，也是如此。

　　“如果没有南昌店事件，如果太中控依然继续，其他许多地方都会上演这种‘空手道’事件。”王说。

　　太平洋危机

　　作为一家如此知名的商业巨企，太平洋何以会视自己的信誉为儿戏，屡屡违约，连几千万的注册金都不肯出？

　　据王德明介绍，在台湾，太平洋集团下属太平洋建设的本业是做房地产，但它还同时拥有几个专做百货的子公司，包括(台湾)太平洋百货、太平洋崇光百货和太平洋中国控股公司，太平洋建设在中国内地百货业的投资和经营都是由太中控一手完成。

　　不管是台湾的两个大百货公司还是太中控在中国的经营，一直都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为太平洋建设赢得了大量利润。但是太平洋建设的本业房地产却是“12年来情况一直非常坏，负债高达500亿台币”，同时由于太平洋建设向高科技领域的错误投资，使得其内部失衡严重，章民强只得“抽左手补右手”，由此太中控在内地的百货业也就遭受直接影响。

　　正是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之下，章民强忍痛把40%的太中控的股权出售给美国卡莱公司，为的就是拿到钱来填补自己资金链上的缺口。其是太中控在内地的生意正做得红红火火，太平洋百货在王德明的领导下几乎打败所有的同行，年毛利润高达3000万美元。

　　但这些钱还是不够，王德明在章民强的授意下又积极地向内地和香港寻求投资商，包括大连万达的王健林和香港几个大老板都曾经与王德明亲密接触，商讨投资太平洋百货事宜。章民强冀望太中控的更大成功来“回救”台湾。

　　按照贺凯敬的说法，太平洋建设的亏损危机也直接导致了太中控在南昌合作项目中的“恶搞”，工程款从8300万预算涨到9400万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一些来自台湾施工队伍的乱报价钱”。据介绍，太平洋水电、欧克斯团队等施工或设计队伍，大多都是由章民强指定的，“三停”风波中章民强的儿子章启正就曾经亲自打电话叫他们回台湾。由章民强指定的崇友电梯有限公司，装的电梯现在经常坏，“他们存在关联交易的嫌疑”，用的却全是贺的钱。

　　贺说，太平洋建设还存在“假投标”嫌疑。在一个填楼板的项目招标中，许多施工队伍报价在700万到600万之间，太平洋建设的一个建筑队伍报价400万中标，结果施工到最后还是要再追加400万才能完成，“多出来的钱也是由我出”。

　　因此，在太平洋百货内地风风光光的背后，却存在着一个鲜为人知的资金黑洞，这个黑洞正在吞噬着太平洋百货金字招牌的实力与信誉。这成为当时王德明率众抗命的原因之一。

　　家族企业之“刻薄寡恩”

　　“我当时作出继续施工的决定，就已经做好了走人的准备。”王德明很清楚违抗“皇帝”章民强命令的后果，“对于这种家族企业，我已经稳底绝望了。”

　　今年4月2日的南昌干部会议上，大家一致形成了三点意见：一是经由合资公司董事会同意的事情必须再经过董事会才可以停止，章民强的“三停”命令是单方面违法的；二是南昌店项目当地极为重视支持，“三停”有失诚信；三是从个人角度考虑，一个负债500亿台币的快破产的公司已经没有前途，多年来公司对于员工也过于“刻薄寡恩”。

　　王德明在长达4个多小时的谈话中多次提到“刻薄寡恩”这四个字。在他看来，太平洋百货在内地有这么大的成就，全仗了他一人的功劳--“廉证、勤政、绩效”，但是章民强却没有付给他相应的报酬。

　　从1993年首进大陆时的0.18万平方米、1.8亿元到去年的1.2万平方米、24亿元，太平洋百货的营业面积和营业额分别实现了6倍和12倍速度的增长，但是10年来王个人的月工资却仅仅上升了2500元。“去年光上海就实现了税前利润1亿元，但是公司从台湾方面竟然没有拿到1元钱的奖金；而按照国际惯例，至少应该拿出10%来作为红利。”

　　不光不加薪，在钱越赚越多之际，内地员工反而还出现降薪。今年4月10日，台湾方面通知全大陆员工普遍降薪1/3，理由是台湾亏损。这个通知遭到王德明的反对。

　　王德明耿耿于怀的还有一个股权方面的问题。王虽然是太中控派任董事、CEO以及多家合资公司总经理，但是他一直只有“举手权”而没有“分红权”，他一直希望自己和下属团队能够实现“劳方入股”，像欧美惯例那样拥有参股权，用自己赚的钱来填股。去年10月，王德明向章民强提出了这个从来没有人敢提的问题，却得到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回答；“我(章民强)从来都不给人家一股的。”

　　“这就是台湾家庭企业的原因，不给员工一股，你赚再多的钱都是打工的；家庭永远是神，打工的永远是奴隶。”这种彻底的失望使得在王德明与章民强之间再难有弥合的可能。在王德明率众抗命之后的40多天里，章民强曾经多次派人前来谈判，许以最好的条件，希望留住王。王严词拒绝。

　　5月19日，一纸电传发到王办公室桌上，台北太平洋集团宣布：解除王德明在中国大陆的一切职务。

　　没有一个国内干部同意这个结果。次日，包括上海太平洋徐汇店、淮海店、站前店三店店长和财务、人事以及管理部经理在内的14名台湾籍高级干部集体宣布辞职。同日，王德明和这些干部一起组建大洋百货(集团)有限公司。

　　大洋百货注册在大连，注册资金5000万元，办公地设在上海，其背后的投资者正是此前与王德明谈判过的大连万达。王德明及其团队在这个合作中实现了劳方入股，分别占股10%，大连万达占股40%。王说，资方纷纷劝其不值得为章民强卖命，出于对王的信任，对大洋的投资将很快追加到2亿元。

　　如此之快的自立与融资速度，如此顺畅的合作过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王德明早就有离开太平洋之心，他早有准备。

　　大洋百货VS太平洋百货

　　6月25日60人的再度判离，已经在事实上注定了新成立之大洋百货与太平洋百货之间的截然对立，尽管王德明一再表示对太平洋中方的尊重和歉意。

　　资金、人才、信誉三方面受阻的太平洋百货，还将直接面临自己缔造者在业务方面的直接冲击。王说自己是一个有梦想的、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他的事业就是亲手缔造自己的中国最大的百货，而在当前，中国最大的百货正是太平洋。

　　继6月初在福州初次表露自己的发展宏图，王再次向记者描绘他接下来2年半的全国百货连锁计划：今年完成6家，包括福州、泉州、南昌、武昌、苏州、南京；明年完成8家：厦门、宁波、温州、天津、沈阳、长春、武汉、西安；后年完成9家：青岛、济南、大连、哈尔滨、北京、长沙、成都、昆明和南宁。

　　这么大规模的快速开店，资金、人才、管理的风险也空前膨胀，但是王德明坚信自己的大洋百货集合了国内最优秀的管理团队、最有实力的不动产企业和最有实力的银行家，他的肚子里憋了一股气。

　　“南昌是我打响的第一枪，而上海我迟早要回来。”王说，当他两三年后回到上海时，至少要开三、四家店，把那结被太平洋占据的消费者信重新抢回来。

　　似乎正是基于王德明离开后就地形成的压力，台湾太平洋集团方面发来了律师函。王说，章民强想告昌发中止合同、告王德明盗取机密、收受好处；同时章借助台湾“竞业禁止”的法律规定，企图阻止他离开太平洋后继续干同行，但大陆并没有这种规定，而且即使在台湾，商业领域也没有判例。

　　在这样的情况下，昌发公司正准备起诉太中控违约在先，王德明也在收集证据，准备反诉章民强“非法免职”，以及“在台湾《商业周刊》散布王德明收受好处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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