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给你一个标准答案”，泰国财政部副部长苏恰特告诉《财经》

　　特约研究员:许思涛 记者:王晓冰 李树锋 官青 朱晓超

　　泰国曾经是东亚最开放的地区之一。在1997年的金融危机爆发前，从1989到1994年的四年间，外资流入量增加了10多倍，泰国的GDP增长速度一度高达8%。到了2001年，泰国的经 济增长数字掉到了1.8%，但最令人担忧的是：出口的下降、进口和国内投资的萎缩，已经使泰国从一个资本输入国变成了资本输出国。

　　即使在金融危机过去五年之后，泰国修复金融体系的努力也远未达到预期的目的。最新的统计显示，泰国的呆账率虽在账面上仅11%，但30%的坏账还库存在去年刚刚成立的资产管理公司。银行的资本结构调整也举步维艰，截至2001年，泰国十大银行中只有排名靠后的四家由外资控股，因为不愿让渡股权，商业银行宁可发行债券也不愿接受公共资金的有条件注入。再加上出口乏力、内需低迷，泰国经济重新启动的步伐被抛在了后面。2001年，他信政府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上台的。有意思的是，总理他信、财政部长颂吉及接受《财经》访问的财政部副部长苏恰特均祖籍潮州。

　　作为一个从1972年就进入泰国财政部的元老，苏恰特·朝卫斯(Suchart Jaovisidha)显然是谈论泰国金融改革最合适的人选之一。他在接受《财经》专访时重新审视了泰国开放的步伐。苏认为，“没有准备的开放对于国家是一种灾难，但是如果你准备好了，那就可以在开放的道路上勇往直前。”

　　苏恰特的建议也可以作另一种理解：如果已经开放了，那你必须赶快补做功课。

　　《财经》：泰国是否已从金融危机中完全走出来了？

　　苏恰特：我们并不能说完全走出了危机，但是情况确实变得好些了。我们把不良资产从银行剥离出来，放到国家资产管理公司，这是由泰国政府组织的一家公司。虽然坏账在银行系统中还占很大比重，但是现在已不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们可以再给银行一些时间，银行应该有办法来清除坏账。简而言之，也许再过一年或更长一点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完全解决银行、银行的信誉以及企业的问题了。

　　如果你看一看我们在危机后面临的复杂处境，就会明白我们做了多么出色的工作。危机后泰国一直在修复银行系统,直到2001年,每件事看起来都比较乐观。但是随后经济增长速度又变慢了，原因之一就是已经剥离重组的一部分不良资产又变成了新的坏账。虽然并不是很多，不像1997年那样对整个经济构成很严重威胁。我们已经重组了相当多的资产，总数大约为200亿美元。

　　《财经》：这些新增的不良资产是否会拖慢泰国经济重振的步伐？

　　苏恰特：坦率地说，不良资产总是会有的，甚至在经济景气的时候也是如此。当然经济发展好的时候，收回投资要容易一些。而在经济还没有完全复苏的时候，一定会有些不良贷款在重组之后又成为不良资产。我认为这是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不良资产的增加解释了经济增长为什么延缓，但我并不认为这会构成发展的障碍。

　　《财经》：那么，与韩国、马来西亚和其他国家的资产管理公司相比，泰国的国家资产管理公司(TAMC)是否足够有效？

　　苏恰特：基本上这些资产管理公司与其它类似机构都是以同样的原则来运作的。韩国的资产管理公司在管理上也显得更为强有力一些。不过平均来看，我认为我们的资产管理公司表现还不错。

　　《财经》：国际资本注入泰国的金融机构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它在帮助整个系统摆脱金融危机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苏恰特：从国外进来的资本有很多已经参加了泰国银行的重组。泰国政府允许外国资本百分之百地控制泰国的金融机构。实际上，现在已经有四个商业银行由外国资本控股。所以可以说外国资本对泰国银行的重组助益很大。但我希望外国的资本不仅注入泰国的金融系统，下一步也能够更全面地介入泰国经济，投资于其他的领域例如证券、不动产、制造业等。

　　《财经》：许多人认为东亚在金融危机之前普遍都选择了开放的政策，而在金融危机之后却变得保守了一些。

　　苏恰特：我不大想用保守这个词来形容我们的经济政策，我愿意说我们在危机后变得更谨慎了一些。要讨论我们的经济，谨慎是一个比较准确的提法。

　　是否选择开放取决于你的“国情”。你看，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特点和不同的社会经济结构。如果准备好了，你可以在各个领域百分之百地开放，但是如果没有准备好就贸然开放，那可能会是一场灾难，因为不同国家有不同的经济、文化和做法。所以我不赞成没有准备的开放，但是如果你准备好了，那就可以在开放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但对于达到何种程度能被称为准备好了，这是每个国家都要面对的问题，我很难给你一个标准答案。

　　《财经》：金融开放对泰国经济其他领域的开放将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苏恰特：如果金融系统开放了，我肯定其它领域也会同等开放。拿制造业来说，我们就很开放。甚至土地所有权，我们也准备向外国投资者开放。如果法律修订成功的话，外国投资者就可以很容易地买下泰国的土地。

　　《财经》：去年底，因为当时的泰国央行行长没有采取措施阻止泰国商业银行下调利率，泰国总理他信撤换了央行行长。许多评论认为这是泰国央行没有独立性的标志，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苏恰特：如果利率降得太低，就会影响储蓄。单从这个角度看，如果利率低于通胀率，储蓄额会减少。所以利率必须要高。但利率低的好处是会鼓励投资与消费。这取决于宏观经济政策，看我们想向哪个方向发展。

　　《财经》：泰国政府是否会直接干预商业银行的利率政策？

　　苏恰特：在今天，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中央银行都控制着货币市场，这是进行宏观调控的一个重要手段。但是如果你问中央银行会不会去干预过低的利率，答案是我也不知道。就算要做，我们也不会事先知道。

　　《财经》：泰国大企业的重组情况进展如何？

　　苏恰特：资产管理公司不仅从商业银行接收资产，而且肩负管理的责任。政府授权他们管理这些资产和债务，而不是简单地放在钱包里保管。他们试图帮助企业重新寻找新生的机会。这也是总理的意图。

　　《财经》：去年泰国经济增长率为1.8%，预计今年达到3%。泰国在中长期的计划是什么？

　　苏恰特：我们期望经济以适中的速度发展，不太快也不太慢，以便可以把握，预计在4%到5%左右。这取决于我们的经济总量、人力和能源等。过去经济过热时增速达到8%至9%，需要慢下来。

　　采访札记

　　重组金融体系的过程漫长而痛苦

　　与苏恰特的对话在上海香格里拉饭店二层的露台展开。那是5月11日，采访快结束的时候，天色已只余最后一抹灰黄，苏恰特指着栏杆外的高楼大厦说，“想想十年前的上海，我就相信中国能够克服它在经济发展中遇到的所有问题。我也相信你们能从我们国家在1997年的危机中吸取教训，不会重蹈覆辙。”

　　泰国在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增长曾是东亚经济的奇迹之一。泰国的经济与中国有某种相似之处，例如房地产与金融的紧密联系以及外资的大量流入，所不同者泰国在内外防火墙尚未建立之际便实行了金融自由化。而后，贷款迅速扩张和大量资本流入带来的经济高速增长暴露了泰国银行及其监管机构根本的结构性弱点，并最终导致了1997年的金融危机。

　　为使金融系统免于崩溃，泰国政府随后进行了以加强国内金融机构的偿债能力和流动性为主要目的的全面改革。其中主要有四个方面的内容:开放金融系统，允许外资的更大参与；调整金融系统结构，发展债券市场；加强央行的独立性和监管能力；进行资产结构调整，减少不良贷款率。

　　重整金融秩序的过程漫长而痛苦。1997年6月和7月，政府关闭了58家金融公司；1998年又有六家商业银行和另外12家金融公司被勒令关闭；1999年，一家商业银行和一家金融公司被强行关闭。在一番兼并整合之后，商业银行的数目由1996年的15家减少至2000年初的13家，金融公司的数目由91家降至21家。

　　更实质的变化来自银行结构与监管体系。1997年10月，泰国政府成立了金融重组委员会(FRA)和银行自己的资产管理公司。金融重组委员会审议停业金融公司的重组计划并监督它们的资金流动。由于对银行自行处理不良资产的缓慢进度失望，在新上台的他信政府的强力推动下，又成立了泰国国家资产管理公司(TAMC)。

　　为达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援助条款，泰国政府通过了一些对泰国银行法、商业银行法以及有关其他金融机构监管法律的紧急修正。这些修正案使泰国国家银行可以对资金严重不足和经营不善的金融机构进行干预。

　　危机后的改革正在重塑泰国的金融体系轮廓，其中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在更大程度上允许外国参与。1998年，政府允许外国在今后10年内对银行、证券和金融公司拥有100%的股份。另外，泰国内阁还批准提高外国拥有保险公司的比例，由以前的25%提高到49%。这种放宽对外资拥有权的限制扩大了金融机构筹集资本、接触国外先进管理经验及科技的渠道。

　　政府还出售了一些国有银行的股份，如1999年9月将Nakornthon Bank的大部分股份卖给了渣打银行，1999年10月将Radanasin Bank 75%的股份卖给了新加坡华联银行。

　　除逐渐加强资本充足率、贷款分类的规定，泰国还准备调整金融监管的法律框架。1999年初，泰国政府起草了对国家银行法的进一步修正草案，以加强央行责任和独立性，另外还起草了新的金融机构法草案以加强对商业银行和其它金融机构的监管。

　　然而，一揽子金融改革重组计划的实施并未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2001年泰国的经济增长率只有1.8%，远低于韩国和菲律宾。虽然政府一直在努力减少不良资产，但效果甚微，这反映在公司债务重组进程缓慢。巨额坏账的存在，使泰国的银行系统短期内看不到恢复合理利润水平的希望。泰国进行金融重组和调整的代价是十分巨大的。2000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一项预测说，政府用来支持银行和金融公司以及偿付存款人的总开支在14000亿铢(370亿美元)。但是私有机构的分析家估计总费用将达到20000亿铢(530亿美元)或1999年GDP的35%～40%。

　　人们认为，危机之后的泰国在很多地方正在走回头路，政府力图按自己的理解控制利率便是表现之一。苏恰特在采访中表示，“期望经济以适中的速度发展，不太快也不太慢，以便可以把握。”然而泰国必须以放慢开放的步伐来寻求稳定的避风港吗？缺乏独立的央行，外资自然不敢放心投资，没有国外资本，泰国怎能加快经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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