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南

　　他曾是上海国资系统商业领域的统帅，曾带领光明集团走向品牌国际化，而随着一纸判书落定，昔日光鲜头衔统统归于尘土

　　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刚拿下茅盾文学奖的上海作家金宇澄，在那部一纸风行的35万字长篇小说的扉页，甩下这句相当海派的名言。

　　很对王宗南的胃口。至少，48岁时或许真是这般念头。

　　2003年，坊间戏称“上海王”的他最高光的时刻。3月，百联集团成立，王宗南从一干有意染指者中杀出，成为21世纪上海国资系统首轮大整合中商业领域的统帅。这个“首任总经理”当然九九真金十足台型。名头响亮的亨达利钟表、茂昌眼镜店不过是饭后余兴的小杯浓咖外加拔丝冰激凌。想当年老上海滩上郭家马家杀得昏天黑地的先施百货及永安百货，还有新新和大新，沪上四大百货零售巨子现在俱在他的版图中了。而王1996年开始接手的联华超市，更是在这座中国经济之都长达十年年均GDP增长超过10%的黄金岁月中，加快着扩疆辟土的步伐。

　　噱头一只哪能够？又过3月，趁着SARS风暴歇脚，那副标志性阔边黑框眼镜的主人亮相维多利亚港—这次可是子弟兵的头等大事，直属于友谊股份的联华超市，背着“联交所首家连锁零售业概念上市公司”、“首家带有国企背景和上海地方企业色彩上市公司”、“SARS后首家海外上市公司”一堆野豁豁的头衔，正式登陆港股。

　　王总经理，王董事长，终于，有了王大班的模样。此时，距他毅然辞去黄浦区副区长一职投身商海，讲来也不过七年辰光。虽说搏这一记让他将厅级干部之前那个“副”字抹去—毕竟还在国资系统，有求于的一些民营大小老板半是恭维半带揶揄也总称他是“红顶商人呀”，但谁不认为王宗南是个管得牢上海商业零售屋里厢事体的人？而且，Chance相当赞！

　　不是没有嘀嘀咕咕。有些来自没扳赢手腕的竞争对手阵营，有些则是听闻些风言风语又不明真相的“群众”，都关于那家成立于2001年、申报注册地在远开八只脚的青浦，办公电话却能直接通到北四川路1666号14楼（也是联华超市原办公地）的上海立鼎投资有限公司。这家乍看由三位联华超市普通中层各出资1000万元成立的机构不仅交关神秘，更重要的，它还是上市的联华超市公司第五大股东，占有2.94%的股权。

　　还有一家上市前一个月才成立的上海联华兴宇置业发展有限公司，还有……，还有……

　　然而，上头不响，只好一边胸闷去。

　　一笔写不出两王

　　轮到王宗南不响，其实已是2006年8月以后的事了。坐镇联华超市整整十年，统管百联也三年有余，“上海王”终于挪窝。新去处同样不赖，上海光明集团—中国国资背景食品业第二大实力派机构的董事长、党委书记。光明牌牛奶，梅林牌罐头，旗下有这样超强的联裆模子，能差哪去？

　　据说，王起过重回仕途的心苗，但这远郊区县区区区长，看看就没啥胃口。正宗老上海的王，北京出差一次，就有四五家相关企业订下王府井周边五星级酒店包房候着，不去自是犯不着，但“实惠”二字，却是根深蒂固的。

　　2006年上海的官场、商场并不太平。由社保大案发酵，不仅一批长袖善舞一度在政商两界颇吃得开的头面人物锒铛落马，作为王宗南在黄浦区工作时的老上司，时任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亦在该年9月遭到党纪和司法的双重处理—两年后，陈因受贿罪和滥用职权罪一审判处18年有期徒刑并没收个人财产30万元。

　　有意味的是，作为深受陈赏识和支持的王宗南，似乎没有就此受到牵连，倒是正在进行集团重组的大光明集团中名头最响亮也是性格最强硬的铁娘子王佳芬，境况不妙。这个同样由处级官员入替牛奶公司，一心想着让“全中国一片光明”的乳业当家人，因对常温奶市场判断有误，以致公司营收开始被伊利、蒙牛双双超车。就算2006年前九个月奋力扎牢篱笆有了2.6%的成长，但有一种声音开始捣糨糊，所谓这位女王氏在无意中有对于企业是“自己的”错觉和错位，管理作风过于强势。

　　一笔写不出两王，又同样的国资和国企改革背景下在黄浦江边翻腾的红角儿，但王佳芬的出局显然对曾经万事亲力亲为手段一样结棍的王宗南，只会是眼前清爽。至于错位论，传言中也试图在联华超市MBO的他究竟怎么想？不响就是。

　　两年后，王佳芬以57岁组织定义的“正常退休年龄”彻底告别光明集团，转而投身纪源资本成为投资合伙人，2011年又以自由身正式加盟平安信托成为副董事长，直至2015年。

　　“上海王”成前尘往事

　　王宗南时代的光明集团显现两个明显特征。之于后者，就是以并购特别是国际化并购高调扩大资产规模提升企业业绩，实在起劲得很。至今年9月针对西班牙最大食品分销企业，营收高达60亿元的米盖尔公司完成交割，不足十年共完成八宗海外并购，其中对于新西兰的新莱特、澳洲的玛纳森以及英国的维多麦公司的并购，更是上海国资系统迈向全球化运营中里子面子都赚到的亮点。

　　而王宗南本人呢？低调多了。老领导的阴影就像武二哥太阳穴上的金印，就算戴上头箍却也永难抹去。而关于那家立鼎公司和联华兴宇公司，从举报信到财经媒体报道，好比江南黄梅天的雨，总是没完没了。

　　更麻烦的是，联华超市总经理良威、董事长张增勇、财务总监徐苓苓、人事总监道书荣，但凡和立鼎公司有关的昔日老部下纷纷受到调查。都晓得百联集团水浑，王之后几任董事长总经理几乎都是钉头碰铁头，尿不到一只壶里，而把柄落人手的前朝遗老们，注定第一批被抛弃。

　　还有那个赤膊小兄弟，建筑施工起家的虞素慷也不省心。原本借出“联华”名头就是擦枪走火的事，只为了顺应联华系，或者是百联系全国扩张之际在地产领域体外运作来个上种红菱下种藕，山阴不管会稽不收之余多捡几粒米。谁曾想这位小虞老板吃相太难看，2012年前后将一屁股烂账的多个商业地产项目过档并不知情的李卫星，结果整出了偌大的“四兄集团”集资诈骗案，惊动上海经侦总队介入追查。

　　细观王宗南公之于众的照片不难发现，2006年前，王老板的唇角几成一条水平线，偶尔还微微上翘，一张国字脸端的是气宇轩昂，威严中透出些许傲娇和喜悦。之后特别是2010年后，下倾3到5度，那已是苦相一副，微笑？永别了。

　　不是做给别人看，相由心生，恐怕全滩上皆知过去的“上海王”现在日子不好过。2013年11月28日，58岁的王宗南以身体理由辞去光明集团所有职务并退休。嗯，较5年前的王佳芬他又老了一岁。2014年7月28日，59岁的王宗南被上海检方正式立案调查。又过了一年，2015年8月11日，王宗南因犯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双罪并罚共判处有期徒刑18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处没收财产100万元，挪用公款违法所得120万元，受贿款261万元以及由此产生收益的833万元同时予以追缴。

　　半半陆拾日，许久不响的王宗南终归落定尘埃。

　　一切已全由不得自己的王宗南，事实上还是开了口，否则，法院方面公开的案卷部分信息中，断不会出现12年前其向复星集团董事长郭广昌要求购买后者下属公司开发别墅，而每平米价格仅有3000元。即便考虑斯年特殊的状况，这个价格也明显低于合理价位。

　　否认利益输送是复星方面必然的反应，但是，在如此敏感时刻，之于如此敏感的王宗南，检方近乎“选择性披露”的举动仍引起广泛关注。

　　先不必担心郭生，那应该是下一个故事。倒是王宗南的命运，响与不响轮回之间划上了句号。他不会再有褚时健绝地后生的传奇，甚至不如华润宋林一般还能让文人骚客感怀，砰一声，斯必林落下，“上海王”从此成为旧纸堆中一段前尘往事，直至灰飞烟灭，尽管此时的上海掀起了国企国资改革第二轮高潮，民营永辉超市以逾20%股权在联华超市的公司治理构架中已举足轻重。

　　2013年，王宗南迫退之年，金宇澄的《繁花》正式出版。事事无常，繁花落尽，在小说的结尾，阿宝和沪生，两个目送幼时玩伴撒手人寰却不响的上海男人闷头走路，突然听见从一家超市传出黄安的歌声：“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颠，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哦，超市，大概正是联华的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