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尚德：创始人、经理人内斗，5.7亿美元债务三月到期

　　董事长施正荣涉及与辉煌硅科技关联交易；CEO金玮被举报“海外式”调整结党营私；银团贷款条件，“施正荣提供私人抵押，或彻底退出”

　　蒋卓颖；闵 旻

　　目前正在尚德CEO金玮和尚德董事长施正荣都频频受到来自内部的质疑。

　　先是尚德前任和现任高管所组成的团队质疑施正荣的关联交易行为损害公司利益，紧接着，署名为尚德员工的公开信又将矛头指向现任尚德CEO金玮，质疑其作为一个不了解中国国情的外国人正在拖垮尚德，并要求其辞职，这导致两人之间的权利之争慢慢走向公开。

　　事实上，自从金玮走上尚德CEO宝座的那一刻起，硝烟就已经开始弥漫。

　　作为中国光伏产业的开拓者，尚德在不断“试错”中，一直都在为后来者提供经验，从多晶硅长单的签订、到投资薄膜、到GSF海外尝试(海外建电站国内银行担保来融资，即内保外贷)，直到这次与投资人之间的利益之争。

　　这同时也是中美文化、管理制度上的一次冲突。来自海外的多家投资方告诉本报记者：“我们认金玮。”而来自国内银行和政府也同样表示：“我们只认施正荣。”就是在这样相互制衡又相互配合的情况下，尚德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此外，一位接近银行的人士向记者表示，目前尚德最棘手的问题还包括如何处理其3月即将到期的外债，而7家银行组成的银团透露，施正荣退出尚德或将自有资金拿出来做担保，将是银行继续给尚德贷款的前提条件。

　　“事实上要想清楚的就是，现在只有政府可以救尚德。”一位海外投资人告诉本报记者。

　　施正荣被举报通过辉煌硅业抽空尚德

　　根据该报告，尚德对辉煌硅能源镇江的利益输送2007年开始

　　2012年年底，已有媒体报道施正荣参与控制的亚洲硅业与尚德存在关联交易。

　　本报于2013年1月收到另外一份由尚德前任和现任高管联合制作的调查报告，其中显示施正荣还通过另外一家私人控制的企业与尚德存在相同的关联交易行为，该公司是辉煌硅科技投资(香港)公司。这份报告中写到，英属维尔京群岛公司注册署文件表明，辉煌硅科技投资(香港)于2006年9月注册成立，而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亚洲硅业(青海)有限公司也正是在该地注册。这两家公司与尚德一起构成了一个贯穿产业链的上下游链条，由亚洲硅业生产多晶硅，再卖给辉煌硅业制成硅片，最后卖给尚德做电池片。

　　根据江苏省工商管理局的资料，2006年12月，香港辉煌硅科技投资在江苏省扬中市油坊镇环太工业园江苏设立了辉煌硅能源(镇江)有限公司(下称辉煌硅能源镇江)。该公司董事会由施正荣的三个同乡老友吴美蓉、李仲盈和王艺澄组成，吴美蓉同时担任辉煌硅能源镇江的董事长。报告指出，这三人实际为施正荣在辉煌硅能源镇江的代理人，施正荣通过这三人始终全盘控制着辉煌硅能源镇江。

　　根据该报告，尚德对辉煌硅能源镇江的利益输送2007年开始，是年，尚德向辉煌硅能源镇江提供了1080万现金存款。其后的2008年，尚德又与辉煌硅业签订了价值3亿美元的“照付不议”供应条约和23000万美元的现金预付款项以及提供贷款，以保证其利益。也是在这一年，尚德以2140万美元从施正荣手里买下辉煌硅能源镇江18%的股份，与此同时，施正荣、尚德当时的首席财务官张怡和总经理陈秋鸣进入辉煌硅能源镇江董事会。

　　2009年9月27日，辉煌硅能源镇江在江苏注销，与此同时，其原班人马与同样从事硅片生产的镇江环太硅科技有限公司合并，施正荣控制新公司大约65%的股份，剩下的股份由环太硅科技原总裁王禄宝以及尚德拥有。

　　2010年，施正荣与王禄宝产生分歧曝光，镇江环太解体。施正荣与尚德共同继承了镇江环太的大部分资产，并且施正荣控制其中71%的份额，尚德控制其余的29%。此后，这部分资产被另立门户，新成立镇江荣德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下称镇江荣德)和仁德新能源，这两家公司同属于注册在维尔京的辉煌硅业公司。

　　2010年12月，欧洲金融危机的影响波及到整个光伏行业，硅片制造的产能过剩也逐步显现，危及镇江荣德的财务状况。这时尚德再次出现，以1.23亿美元的价格购买此时已在施正荣名下的辉煌硅业资产。而这位高管也同时透露，这一价格是当时市场对该部分资产估价——25300万美元——的四倍，当时镇江荣德仅有375兆瓦产能。

　　尚德做出这笔投资的后果，是尚德当年财务状况极为不佳，并且根据其财报，尚德硅片制造成本高于其竞争对手保利协鑫和天合光能。

　　在这整个过程中，尚德前后2次购买了上述涉及企业的股份，第一次为以2140万美元从施正荣手里买下辉煌硅能源镇江18%的股份，第二次为以1.23亿美元的价格购买镇江荣德股份，共花费1.44亿美元。

　　金玮被举报只顾海外投资者利益

　　银行进驻尚德的领导曾公开表示，金玮对银行的不尊重是自毁长城

　　在GSF事件公开报道后(GSF为尚德在海外投资电站的平台，其项目由国开行担保，尚德做反担保，2012年7月，其中一项由尚德向国开行提供的反担保被证实不存在)，海外投资者意识到需要保全自己在上市公司中的利益，并由此使得金玮通过尚德董事会正式走上尚德CEO的宝座。

　　而在金玮上任后，其立即推行了一整套严格按照美国上市公司规范化操作的措施，以投资人利益最大化为主导的目的显而易见，而上述公开信也使得内部矛盾公开化。

　　这封公开信以“请社会各界救救我们吧！”开头，直陈无锡尚德以及其供应商所覆盖的20万家庭不愿成为尚德高层“老外”们结党营私的牺牲品，和他们的剥削对象，把矛头直指以金玮为代表的尚德高层中外籍以及台湾地区管理人员，并将外界至今很难了解的、金玮在上任后推行的一系列措施公之于众。

　　金玮祖籍杭州，生于台湾地区，在美国长大。他上任后从人事调动、信息披露、业务模式、与政府关系几个方面对尚德做了彻底的“海外式”调整。

　　这份报告显示，从人事调动方面，金玮上任后即开除了一大批施正荣的旧部、尚德的创业元老们。与此同时，金玮把尚德的CFO丁怀安从CFO调至“临时CFO”，使得尚德CFO和CEO都由金玮担任，金玮此后可以自行调拨资金。

　　另外，金玮还将尚德COO Andrew Bebee、欧洲尚德总裁Jerry Stokes、美国尚德总裁John Lefebvre撤职，把国内事业部并入APMEA区(尚德亚太、中东和非洲市场区)。同时，金玮对于原负责国内事业部的雷霆进行审计，认为其“不干净”，并借此将国内事业部裁员50%以上。

　　在内部治理方面，任命台湾人李中能为集团副总裁主管IT部门，间接控制全公司内部资料和大量固定资产。

　　2012年9月，在尚德遭遇最大的财务危机和股票跌至谷底的时候，金玮关闭了P2工厂，裁员P2P3工厂数千名一线员工，引发大罢工。上述人士还透露，金玮甚至准备直接关闭洛阳、镇江和苏州公司，使得更多人被裁员。与此同时，金玮宣布基层员工没有年终奖，IDL员工取消常年服务奖。

　　报告中透露，金玮一上任便主持审计了GSF担保事件并对外界进行了披露，使得此事第一次公之于众，并给尚德造成了致命打击。

　　在业务模式方面，金玮上任后改变国内市场惯用的价格战策略，要求对国内销售商咬死价格，在国内大项目投标均价低于3.9元时，只允许国内事业部以4.1元价格出货。报告中披露，此举导致尚德的国内市场份额从30%缩水至10%。另外，在尚德糟糕财务状况下，金玮决定花费100万美元邀请艾森哲咨询公司进驻尚德，诊断公司运营。

　　上述报告指，金玮上任后，一直试图让尚德电力控股子公司无锡尚德破产，把巨额债务包袱和中国20万家庭的就业问题甩给无锡市政府。报告认为，其目的是让施正荣出局，其可以带着“干净”的尚德远赴美国，将尚德变成美国公司。

　　而对银行和政府态度傲慢成为金玮最被诟病的方面。报告中对金玮的描述是，“对无锡政府没有任何信任，尚德创立以来，无锡市政府和尚德的关系在金玮手上跌至冰点。”对此，报告中还给出了细致的描述，其中写道，金玮从来不愿意接见来自政府部门的领导，其仅有的几次去政府部门洽谈，目的也是为尚德找钱，填补国外债务窟窿。

　　另外，搞财务出身的金玮不会处理和银行的关系，银行进驻尚德的领导曾公开表示，金玮对银行的不尊重是自毁长城。这里提到的银行进驻尚德的领导，为由尚德的最大债权方中国银行牵头的银团，有7家尚德的债权银行共同参与，其目前进驻尚德对其财务进行正常的监视。

　　参与此事的尚德员工在报告末尾，要求CEO金玮辞职。1月14日，记者联系到多位长期跟踪尚德的分析师和尚德员工，他们均表示，这份报告中所描述内容，可信度在90%以上。

　　政府才能救尚德

　　眼前最棘手问题，是在今年三月高达5.7亿美元的可转债

　　一位购买了尚德股票的海外投资人在看过上述尚德员工的公开信后告诉记者，金玮的一切行为都是一个典型的海外职业经理人会做的事情，站在一个维护海外投资者利益的职业经理人的位置上，金玮所做的一切都无可厚非。“他上任后做的事情，包括开除一部分高管、披露公司的经营风险、咬住销售价格保障公司毛利，都是有助于公司的财务状况好转的。”上述海外投资人士表示，在海外，公司的治理完全是自己的事情，所以金玮认为不必要和政府和银行“点头哈腰”，也是一个正常的美国人的思维。“这最多是一种中美的文化差异。”上述海外投资人士认为。

　　虽然施正荣和金玮两人存在利益冲突，但也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就是让公司走出财务困境。为此，施正荣利用在国内的资源为尚德争取银行贷款、供应商合作和项目批准，而金玮也在积极与海外债权人商讨削债事宜，并且已经顺利帮助尚德抬升股价，使尚德股票重获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交易资格。

　　而如今，这场创始人与职业经理人的斗争，已经不能决定尚德最终的命运。摆在尚德眼前最棘手的问题，是即将在今年三月到期的高达5.7亿美元的可转债。依照尚德目前资金状况，其没有能力自己凑足这笔钱，而上述海外投资人也认为，这个问题只有通过银行贷款才能解决，目前只有当地政府可以救尚德，这点毋庸置疑。

　　本报记者从尚德的债权银行和江苏省发改委处获悉，目前在政府协调下，7家债权银行组成的银团并非不愿意给予尚德这笔贷款，但他们认为前提是作为创始人的施正荣需要用自己的私人资产做抵押，或者彻底退出尚德。

　　“政府的思路是，不能企业赚钱的时候让政府退出，缺钱的时候又让政府顶包，扛下所有的债务。”上述银行人士告诉记者。

　　从2012年12月以来，一系列对于光伏产业的利好政策出台。现在尚德的这种僵持状态可能不利于解决问题。上述海外投资人士大胆猜测，施正荣可能会最终出局，而金玮的出局也在所难免。归根到底，尚德养活了其员工和包括400多家供应商的20万家庭，新的一年到来，这些员工还要每天来到尚德的工厂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