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文学与纵横中文之争，并非简单的网络文坛争斗，背后更有中国两大游戏厂商——盛大网络和完美时空的隔空博弈。

　　书剑恩仇录

　　——盛大文学笔伐“纵横”

　　□文/本刊记者 覃 澈 宋家明

　　2008年，或许可以作为中国网络文学网站的重要节点。

　　那一年之前，盛大网络的陈天桥继斥资千万元将起点变为自己的全资子公司之后，连续大手笔地对国内为数不多的大型文学网站进行起摧枯拉朽式的围剿和收购，把红袖添香、榕树下等6家中国主流小说网站纷纷纳入麾下。

　　那一年，陈天桥为了让旗下分散的小说网站规模化，

　　开创了新的企业拼图——盛大文学，并邀请到侯小强执掌帅印。

　　侯小强，原新浪副总编，为新浪博客作出过里程碑式的贡献。有评论称，新浪微博在运营思路方面，依然沿用了新浪博客的模式，某种意义上，新浪微博依然在享受新浪博客的运营红利。侯小强加盟盛大文学后，只用了一周时间就拉开了中国三十个省作协主席作品巡展的大幕。之后四年时间，他带领盛大文学从年收入4千万元攀升至2011年逾7亿元——当然，这是后话。

　　侯小强的思路与陈天桥的想法不谋而合：盛大公司仅作游戏代理商风险太大，不如自己自主开发设计网游。网游的胜负手在于游戏情节。备受读者追捧的网络原创小说，无疑是游戏改编的最好资源。盛大若能控制从网文到网游这条完整产业链，就等于掐住了国内绝大部分游戏公司的咽喉。

　　在侯小强的领导下，盛大文学迅速横扫整个网络文坛，除了把众多未成气候的小网站一一踢出局外，还将自己当时最大的敌手17k文学打得喘不过气来。

　　同一年，北京的完美时空却不那么好过。

　　一直坚持自主研发游戏的完美时空早早借助热门网络小说《诛仙》改编的游戏，隐隐有了“国产网游新势力”的架势。但如今若任由盛大垄断优秀小说，完美时空以后去哪找好故事改编？如果在盛大文学手上买剧本，价格不是很被动？

　　于是，纵横中文应势而生。这家亮相初始就高调宣言“2年后赶超起点”的网站，天生被赋予了抗衡盛大文学的使命。

　　文学主战场

　　上网看小说的人口味各异，习惯使用的网站也各有不同，玄幻迷不会不知道起点中文，最早的文艺青年会直奔榕树下，资深文艺女青年会死磕红袖添香，武侠侦探爱好者往往选择潇湘书院，爱好“小白文”的校园小清新们不会忘记小说阅读网的网址……其实这些网站背后都是同一个身影——盛大文学。

　　可以说，盛大文学靠收编各类文学网站，已经完成对读者各种阅读需求的细分和整合。后来的纵横中文还能争什么？

　　从战略冲突就埋下伏笔的战争迟早要打响，导火索被点燃之时，总会出现一个关键人物。

　　“梦入神机”，盛大文学旗下最大中文网站起点中文网的白金作家(完结小说一部以上，一本小说订阅一万以上)，连续8个月获得读者月票力荐的“八冠王”，起点文学玄幻小说领域标志性人物，和起点翻脸了。

　　事情源于“梦入神机”当时最新小说《阳神》。该小说自问世以来就受到读者欢迎，更被不少游戏商关注，意欲购买其网游改编权。而这其中最主要的购买方就是纵横中文的背后老板——完美时空。

　　让“梦入神机”最为不满的是，作为原作者，不管是在谈判进行阶段，还是在谈判失败后，自己都没有得到任何来自盛大文学方面的消息，谈判破裂还是意外从朋友处得知。郁闷的“梦入神机”自感没有任何知情权可言。

　　侯小强则对记者解释：“《阳神》属于盛大文学买断作品。当时完美时空说希望以40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来购买《阳神》游戏改编权版权，这个价格让我们无法拒绝。但后来进入签约阶段时，完美时空却和我们玩起了太极。一方面一直拖着不肯签约，一方面派人去和作者本人联系，给作者说我们不愿意卖版权。”

　　当时的事实涉及多方利益，难以还原，“梦入神机”事件引发的蝴蝶效应在于引起部分作者对盛大文学签约条约的不满。认为盛大文学或许是出于购买改编版权费用太高的考虑，没有买走旗下所有签约作者的网游改编版权，却精明地要求拥有其网游版权的交易权，同样达到阻断了写手和其他游戏公司的版权交易的效果。

　　就此，盛大文学给出的解释是，版权合约是建立在网站和作者沟通基础上的，有作者认为盛大文学有专业渠道能帮他们运作的，愿意把作品权交给盛大文学；另外部分作者自己有资源，则没有和盛大文学签定相关合约。

　　但如果有“不安分”的作者若“私自”接触其他公司，盛大文学会怎样？据“梦入神机”微博吐槽，《凡人修仙传》的作者本来点击量一直在榜上，还冲到了点击量第一，却突然被扣下了点击榜，连续几周都无法上，原因是作者与一朋友见面去了。“起点所有的作者，现在都害怕，自己和哪个出版社单独接触了，和哪个朋友见面见错了，就会被起点扣榜单。作者现在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今天和某某接触了，要是让起点知道，会不会搞我？”

　　“梦入神机”的微博引发众多网友对盛大文学的质疑。获知消息后的盛大文学很是愤怒，在微博辟谣称，合约代理形式不管分成还是买断，都取决于和作者的沟通，采取作者自愿并非强行要求，还推出了《告作者书》以示清白。对于刷票传闻，侯小强表示，他不相信手下编辑会操纵榜单；起点的回应为：系统错误。而且某些作者的掉榜是被查出有刷票的行为。

　　但盛大文学没料到，纵横中文主页不停地出现“某大神携新书驻站”的广告——以“梦入神机”为首，起点作家如“烽火戏诸侯”、“柳下挥”、“无罪”、“流浪的蛤蟆”等人高调“转会”纵横中文，据说“梦入神机”入驻当天，就有数万的独立用户慕名追随到纵横中文。

　　小说网站PK，比拼的是文字内容，而优秀的作者，就是文字内容的保证。这正是纵横中文于千头万绪中主抓的重点！

　　为了拉拢作者，纵横中文最初还采取了比盛大文学开出更高待遇的战略。盛大文学和作者利益分成比例为5:5时，纵横中文开出了“1:9”的高悬殊比例。纵横中文还决定给作者一个宽松的创作环境，不急于上架收费。其付给作者的保底收入相当于“其他”网站的保底加分成收入， 还与一线作家签下员工合同，为其办社保，彰显出自己对作者的“厚道仁义”。

　　对此，侯小强怒斥为这是“恶意搅乱整个行业的举动！”这事，没完！

　　盛大之怒

　　或许是文人出身的侯小强爱惜自己商界“儒帅”的名声，或许是盛大文学顾忌自己带头大哥的姿态，并没有立刻挥刀回砍，而是荡开一剑，直指百度发难。

　　2010年11月，震惊整个网络的“百度版权纠纷讨伐战”爆发。侯小强在各种场合疾呼：“搜索是百度对文学界最大的毒害，因为它为数十家盗版网站提供了搜索，让辛苦创作的作者心血全废，而百度却利用这些盗链网站进行百度排名等营利赚钱。”甚至在微博中将之提到“这并非两家公司的争斗，而是一个国家的创意未来与绊脚石的斗争”的高度。

　　当然，盛大文学讨伐百度并非单纯为作者谋利，这其中也蕴含着自身的利益诉求。据统计，盛大文学排名前十的小说，通过百度搜索引擎，平均被盗版800万次以上，最受欢迎的小说有5000多万条链接，这些链接中有99%的都是盗版。

　　侯小强登高一呼，新闻出版总署、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跟进声援。随后，作家郑渊洁、韩寒，出版人沈浩波、路金波，音乐人高晓松、卢中强等众多业界人士也发声支持盛大文学为正版维权。

　　因作者跳槽事件让盛大文学蒙上“涉嫌苛刻作者”的阴影被“维权斗士”的光环悄无声息地盖过，而“在这关系到整个作者利益，甚至整个行业生死的关键时刻”，纵横中文居然不表态，“着实不太仗义”。纵横中文却有说不出口的难处，盛大文学风头正盛，自己怎能为对手助威呐喊？

　　帮助盛大文学重新赢得口碑后的侯小强，没有忘记当初的“折辱”。

　　某一天，习惯在起点上看“梦入神机”、“烽火戏诸侯”等人所写小说的读者发现，从搜索入口找不到这些小说了。影响最大的当属“梦入神机”的《阳神》，这部备受读者肯定的小说最后不得不落得“被斩杀”的下场，以至于“梦入神机”在微博中无奈宣布：要看小说结尾就去百度吧。

　　但“梦入神机”和纵横中文的麻烦，并未结束。

　　在纵横中文力推“梦入神机”的新小说《永生》之际，盛大文学将“梦入神机”告上法院。2012年5月，上海一中院审结了这起案件，判决确认《永生》著作权归盛大文学，解除双方签订的委托创作协议，王钟(“梦入神机”原名)赔偿60万元。

　　盛大文学成功震慑对手，一吐胸中恶气，纵横中文唯一聊以自慰的是，更多的人知道了纵横中文，勉强算是变相宣传。

　　一座城池VS他的国

　　吃了亏的纵横中文不再急着“纵横”了，而是转入“高筑墙，缓称王”的阶段。其大概也发现，靠一两个大神撬动整个网站的时代已经过去，那么纵横中文的“城池”要如何加固？

　　纵横中文新任CEO张云帆把宝押在了读者体验上。他知道，网站打开速度慢、页面广告太多、书评区管理规划混乱、对读者诸多限制等都会让读者流失。所以纵横中文主打首页零广告，在线阅读流畅，宽容的书评区等措施。纵横中文改版还特意推出了女生专区，增加了男频女频的两种体验和风格，一举改善纵横中文以男性阅读为主的趋势，使读者的阅读体验更为多元化。

　　广受好评的是用户足迹+音乐模式升级功能。纵横中文推出的用户浏览足迹，让用户可以通过它快速进入到前几次离开的阅读页面，方便地找到想要阅读的书籍。音乐阅读新体验则能实现边听音乐边看小说。张云帆主导的系列提升读者体验的改版确实让纵横中文获得了不错的评价。

　　一向风风火火的张云帆放慢脚步，一向好静的侯小强却火力全开打造着盛大文学的帝国。

　　2010年11月，当韩寒微笑着出现在盛大文学旗下起点中文网为其举办的发布会现场，亲口说出自己加盟起点网站并在线写作新书《他的国》时，众多80后读者立刻抛弃纵横中文，重新涌入盛大文学。

　　侯小强从来不会一招使尽，他的后招随之而至：盛大文学宣布韩寒将在起点中文和其多年好友，起点中文网白金作者“格子”同台竞技，两人同出一部小说，以一个月时间为期限，让网友在阅读后，通过网络投票和短信投票的方式来决定胜负。

　　一个月后，当答案揭晓时所有人都大呼意外，此次胜利方居然不是韩寒，而是在传统小说领域中名不见经传的“格子”。

　　“其实当时韩寒并非输在作品上，而是输在了网络小说的人气上。”当回忆起自己操办的这次活动时，侯小强难掩笑意：“他忘了很多网络读者并非单纯地支持小说内容，还会支持作者本人。”

　　侯小强的此次策划无疑是成功的：韩寒新作在起点首推，无疑给网站带来无数的关注和阅读量，而收费阅读的方式让盛大文学和韩寒都从中获利。在部分作者流失的情况下，盛大文学不仅成功推出了属于自己的新作者，更是让其他网络作者从中看到了盛大文学能够给他们提供成名的平台，以致不少出走的作者又选择了回归。刚拉拢了部分读者的纵横中文又将面对作者优势流失，隐隐有“空城”之患。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诗句，据说是侯小强最爱的一句话。一如他的战风，一如他掌控的盛大文学帝国。

　　文学身后的胜负

　　从一开始，侯小强和张云帆都知道小说网站要靠小说线下出版赚钱不大可行。侯小强对记者举例分析：“比如一本印价50元的小说，如果摆在书店卖可能利润还高点，但现在大家都习惯在当当、卓越等网站买书，这些网站动辄5折，那么就只有25块钱，然后再扣除一些印刷和销售时的常规费用，其实真正落到作者手上的没有几个钱，更不要说分到网站上了。”

　　盛大文学走的是电子付费阅读和移动互联网付费阅读的路。今年来，盛大文学在移动互联网分发模式上下足了功夫。仅在中国移动一家，去年就超过6800万读者阅读了盛大文学的内容，其中2100万用户付费购买。盛大文学的云中书城不到一年的时间总下载量已经超过800万，总订单数已经超过千万。而更能赚吆喝的出路，便落在了游戏和影视改编上。

　　回到两家公司的老本行游戏领域，虽然不是文学主战场的直接交锋，却又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边完美时空靠着老本《诛仙》推出《梦幻诛仙2》的游戏，盛大便用以《星辰变》为蓝本推出游戏进行拦截。完美时空见势头不对，虽然手上没有那么多玄幻小说的本子供选择，好在还有历史资源可供挖掘，于是根据金庸著名小说《倚天屠龙记》改编的游戏又贴上来。

　　《倚天屠龙记》小说人气上绝对不怯阵，可惜有赶工嫌疑的新游戏在游戏剧情、画风等方面不尽如人意，在经历内测后，公测时的玩家人数远远低于预期。可以说，纵横中文在源头的败落已经开始让完美时空在终端厮杀时露出一点力不能支的败象。

　　但这组交锋却有一个乌龙结局：两家都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伟大的暴雪公司放出了魔兽世界最新资料片，手起刀落间，各大游戏公司的游戏都被斩落下马。

　　而在影视改编方面，2012年7月，中国著名导演陈凯歌高调出席自己最新影片《搜索》的首映式时，除了感谢剧组人员外，还额外提名感谢了盛大文学CEO侯小强，多亏他和好友向自己推荐了这部“极接地气”的小说。

　　自从2010年，盛大文学旗下网络小说《和空姐同居的日子》正式改编为《恋爱前规则》，打响了文学进军影视界的第一炮，侯小强就宣布：盛大文学将作为文学产业基地，将源源不断地为各大影视公司提供各类型的优秀剧本。

　　随后，《裸婚时代》、《步步惊心》等一部部打着“盛大文学出品”烙印的影视片活跃银屏，叫好又叫座。

　　一个人的光彩，分外映衬出另一个的落寞。毕竟，开创了网游公司涉足娱乐产业先河的正是完美时空。

　　2009年，由范冰冰、章子怡参拍的电影《非常完美》，已经植入了完美时空新推出的网游《热舞派对》。据事后公布的数据显示，《热舞派对》的在线玩家数量在电影放映后同比增长了10%。但在一炮打响后，完美时空非但没有乘胜追击抢占地盘，反而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再无下文。

　　尽管张云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解释是公司“谨慎行事”，必须等到优秀的剧本再进行改编，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完美时空之所以“断档”，最大的可能在于无优秀小说进行剧本改编！

　　应该说张云帆早看到了失去文学源头就会丧失主动权的结局，只是没料到抗争的过程这样艰难，战果又这样苦涩。来自艾瑞的监测数据显示，纵横中文网已跌出垂直文学网站前十名。

　　反观盛大文学，据其行业合作部的统计，在2011年盛大文学与众多影视公司签约销售作品版权已逾50部。在这些作品的成交额呈现快速上升的态势时，单部作品的成交额也从几万元水涨船高到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其中《鬼吹灯2》和《斗破苍穹》更是创下了电影改编权交易的纪录，如今的盛大文学，已拥有近500亿字的原创文学版权，每天近8000万字的新增量，占据网络原创文学70%以上市场份额。这些数据的背后，代表着在几年后，网友看到的电影或电视剧，极有可能都出自盛大文学之手。

　　盛大文学已经远远把纵横中文抛在了身后，成为当之无愧的老大，下一个对手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