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薛芳 摄影|阿东
无论《中国好声音》还是《中国达人秀》、《中国好歌曲》、《中国好舞蹈》，舞台上都会有四位导师和四把红色的椅子。而在这四把椅子的后面，还有一把观众看不见的椅子——金磊就坐在上面。
4月下旬，金磊专门去了一趟台湾，和周杰伦聊聊关于节目的事情。
“周杰伦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节目，要让他知道自己到底要担当什么样的角色，然后还要跟他沟通，让他做自己，把他个性最鲜明的那部分充分表达就好。”
他口中所说的节目，是在中国红遍大江南北的《中国好声音》，这款2012年首播就备受关注的综艺真人秀，眼下已经播出了三季，并成为了浙江卫视的王牌栏目，而它的制作方正是金磊所在的上海灿星文化传播公司（以下简称灿星）。
作为灿星的总裁，金磊还是《中国好声音》的导演。不过，即便他制作的节目早已成为中国电视观众的宠儿，但金磊依然低调。在上海灿星广场的办公区内，大多数同事依然不认识他。
低调的金磊把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节目上。7月17日，《中国好声音》第四季正式开播，金磊依然是这一季的导演。不同于以往，他觉得第四季《中国好声音》有几个亮点，其中一个就是周杰伦的加盟。
“他最年轻，是我们四季以来最年轻的导师，某种程度上可以去代表80后、85后的年轻人，去表达他们对音乐的疯狂。所以我很期待，相信今年年轻人的关注度肯定会增加。”
金磊说，除了让这个舞台上导师的风格更加多元化，第四季还在选手的地域分布上有了不小的拓展。“以往赛区覆盖中国内地和港澳台，而第四季我们的赛区扩展到美洲、欧洲、澳洲、东南亚和日韩，为了挑选选手，我们的30多个导演奔赴到世界各地。”
过去几年，电视真人秀节目迎来井喷。中国电视节目广告招标会的统计显示，2015年有近200档真人秀节目加入拼抢收视率的大军，这一数字是2014年的5倍。在制播分离的大背景下，涌现出一批综艺节目制作公司和制作人，这其中，灿星和金磊无疑是最为火爆的那一个，他们制作的《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歌曲》、《中国达人秀》等节目已经成为中国电视内容制作的标杆，且均取得不错的商业成绩。以《中国好声音》为例，其前三季的广告收入分别达3.5亿元、10亿元和13亿元。
“灿星毋庸置疑是国内节目制作领域的领头羊，这与金磊的团队有很大关系，他们整个团队很成熟，对音乐类节目驾轻就熟。”艺恩咨询分析师彭侃表示。
不过，金磊并没有单纯地把收益当成衡量一档节目好坏的标准，在他看来，制作一款好节目，必须得有自己的标准——除了强化观众的审美体验，它还要真诚，有价值观，能不掺杂任何功利因素触及到国计民生。
讲有价值观的故事
“我们这个职业，要从内心热爱人，讲好人的故事。”作为真人秀导演，金磊对舞台的要求是必须讲一个好的故事。
金磊对真人秀的这种理解得到了业内一些同行的共鸣。江苏卫视《最强大脑》总制片人王刚认为，真人秀就是在讲故事给大家听，室内真人秀需要建立一个非常完整的具有压迫性的结构，让那些人在这个结构里产生他的故事、激发他的表现。
那么，金磊是如何讲好一个故事的？他的第一个要求是，所有人都要真实地表达自己。“试想一个选手站在这个可以带来名利的舞台上，却要让他放下所有的功利心，回到对音乐或者舞蹈的爱这个原点上，真实地表达自己，还是蛮难的。”金磊觉得，更多的选手是素人，他们只有一些简单的歌唱经历，从未涉足演艺圈，去帮助他们建立信念要容易一些。
“我们每一个接触选手的导演都很重要，他自己必须真诚又专业，必须让学员相信他是中国最好的真人秀导演。”
不仅学员，金磊要求导师也要真实地表达自己。对于上一季《中国好声音》中四名导师的表现，金磊还留有一丝遗憾，他觉得，“齐秦的状态、个性还可以放大，因为他很有狼性的一面，平时又是温文尔雅的”。由于齐秦是接替罗大佑临时救场，所以这样的遗憾在金磊的接受范围之内，“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只是觉得“效果还可以更好”。
对导师的重视，从《好声音》第一季就开始了。“第一季为什么会火？就是因为大家看到了那英原来是这么好玩的一个人，以前大家都没看到过，包括刘欢原来这么容易掉眼泪，是这么有感情的一个艺术家。他们在这档节目里是真情流露，我们一定要把他们的魅力真正放大。”
当然，《好声音》并不是纯粹的娱乐节目，这个节目从诞生之初就是有态度的，从导师按下椅子翻转按钮那一刻开始，他就有态度了，导师的表达得跟着他的态度走。“不像国内很多纯点评的节目，导师只需要琢磨他自己如何表达，但很少有态度。”
在金磊看来，导师和选手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剧情，真人秀是一个现在进行时态的剧情，下一秒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但这也是真人秀的魅力所在。
“尽管剧情没法设计，但我可以有预判，比如帕尔哈提，以他深沉的嗓音，汪峰可能会很喜欢，那英可能会无感。这样，我在如何调动导师情绪上就有个预判。”在《好声音》的舞台上，不仅要出歌、出人，还要出冲突。“我会鼓励导师尽量不要单转。如果64个学员全是单转，那这节目根本就没法看了，当然有些学员在好和不好中间，只是引导导师去抢。”
某种意义上，所谓的真人秀就是真实地记录人在节目中那种变化的心路历程。而灿星出品的任何一档真人秀栏目，都真实地记录了这种变化。
在金磊的印象中，《好声音》的原版《The Voice》有一个强大的模式，即把平凡人放大，这是他做电视这么多年来从未触及的理念。《The Voice》所有的模式都是围绕着怎样对一个普通人最极致的尊重，所以它把主持人的角色都弱化了。
之前，金磊一直觉得《中国达人秀》是世界上最好的真人秀，因为它有点像是古罗马斗兽场。“真人秀就是它可以决定你的命运，而且你永远不知道面临的会是什么，斗兽场比这个更刺激，会瞬间决定生死——这是最极致的命运。除去血腥，它就是一个真人秀。”
而《好声音》把《达人秀》的这种模式进行了升级，把对学员的尊重做到更极致，所有的细节都围绕人来展开。“拍一个人，原先只不过用一两台机器，而在这个节目里面，拍一个人要用五台机器，要抓住你的举手投足，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嘴唇的抿动。从《达人秀》开始到《好声音》，我们有几十台机器，生怕错过了每一个表情。”
灿星制作的《中国好歌曲》，在第二季开创了“原创小黑屋”新赛制，学员们要在封闭空间内进行限时命题的即兴创作。“小黑屋”布置了38个机位，记录学员们整个创作的全过程。
当然，这种精细的节目制作需要庞大的团队做支撑。金磊透露，在《中国好声音》的录制过程中，仅导演团队就有60人左右。
但金磊并非简单用摄像机记录学员这么简单。《中国好声音》每个学员的录制时间大概20多分钟，这个过程中金磊一直在判断每个学员的身世和背景：他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对音乐是什么态度？他经历过什么？
金磊对这些学员的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是，他必须得有特点，有个性。“当然我们首先要选好的，但也会选一些在门槛边上的，可能导师不会为他转身，但他却真的很有特点，有个性。说白了就是他的魅力，他本身的诚恳度。”
这种颇具金式风格的细节呈现和审美标准，使得灿星出品的节目不会看上去那么让人索然无味，而是处处都有着浓厚的“中国好故事”烙印。
尽管如此，但金磊不会为了故事而故事，他显然知道好故事和好声音的边界在哪里，喧宾夺主的故事他不需要。比如一期节目中，导师庾澄庆问盲选中的学员吴莫愁：今天你爸爸来了吗？吴莫愁呆了一秒钟，笑起来，说父亲已逝。负责当期节目的导演很感动，觉得不刻意，又真诚，打算放大这段。金磊却要求必须剪掉，他只想突出吴莫愁声音的魅力。
“我们做电视，无论什么节目，其实就是在传播人的故事。做《达人秀》也好，《好声音》也好，《好歌曲》也好，讲的都是当下中国人的故事。灿星的整个团队，从CEO田明到宣传总监陆伟，包括我自己，都是学新闻的，我们都认为真人秀必须去表达民声。”
金磊说，灿星表达民声的方式是要讲一个有价值观的故事。“广义的价值观是还原每个有个性的人、最平凡的人，每一个最普通的人在这个舞台上因为音乐而得到尊重，他会让四个大师敞开心扉地去帮助他。”他举例说，当初做《达人秀》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民声脱口秀节目，才艺表演和对话的时间应该对半分，比如他的才艺表演是6分30秒，那么他可能会说8分钟甚至10分钟，来让大家了解他是在怎样生活，他的渴望是什么，需求是什么。《好声音》其实也是一样，一首歌可能只有两分钟，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了解学员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当下是怎么生活的，经历了什么，缺失了什么，渴望什么。
从表达民声的维度来讲，金磊觉得，湖南卫视[微博]和灿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他举了《变形记》的例子。这个户外真人秀节目讲的是青少年教育问题以及两代人的沟通问题，刚开始时收视率并不高，但湖南卫视一直坚持了下来，到现在收视率还不错，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团队都慢慢地锻炼出来了。“他们一直说《变形记》是湖南卫视的黄埔军校，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很多成员培养了一种对人的观察力、对人的解读能力。”
是真人秀，而不是综艺节目
熟悉金磊的人都知道，他对物质几乎没什么诉求，家中墙面都没粉刷，除了几张桌椅，全是书。在灿星内部开会时，他常常会说，要放大人身上最有力与最闪光的部分，传递正能量。
在金磊看来，真人秀和综艺节目有一个很薄的边界，一不小心就会变得很综艺，而导演的作用就是要保护好人的一种状态，不让节目变质。“从技术上来讲，一个真人秀节目导演需要做过各种类型的综艺节目，只有这样才能对真人秀和综艺节目有自己的判别。从内心上来讲，他必须热爱别人，因为我们这个职业就是在传播人的故事。”
他觉得，这样的价值取向是灿星出品的节目与其他综艺真人秀的最大区别。
目前，灿星出品的几档真人秀节目，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音乐选秀、舞蹈选秀和才艺选秀。即使是户外真人秀井喷的2014年，灿星也按兵不动，其出品的真人秀至今还停留在室内。就在此期间，《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等户外真人秀节目迅速打入市场，培养了一批全新的真人秀粉丝。
艺恩咨询分析师彭侃表示，在户外真人秀井喷的今天，灿星的优势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明显。此前，他们的战略是稳健型的，《中国好声音》成功之后，就不断复制同类型的节目，这样成功就比较有保证，但也容易有局限。
灿星CEO田明对外解释说，在真人秀节目类型的选择上，灿星有自己的准则：国家政策不允许的不做；益智类、问答类的不做；大型道具类节目不做。灿星要做的节目必须满足三个标准：触及热点，触及民生，触及心灵。他觉得，所有的真人秀节目做到最后都是情感节目，最终和观众产生情感共鸣。
除了在主流价值观上的坚守，灿星在商业模式上也有不小的创新。
某种意义上说，成立于2010年的灿星生逢其时。欢乐传媒CEO董朝晖表示，制播分离的苗头出现于1999年，进入2011年，整个电视行业的竞争环境都变了。互联网敲开了传统电视业的大门，优酷、土豆、爱奇艺[微博]等一大批视频网站成了新的播放渠道，“内容为王”已经成为整个市场竞争的主格调。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国内各大卫视和节目制作方纷纷把目光对准了国外的节目版权。“英国、美国、荷兰等国家积累了几十年的节目模式，一夜之间全部被中国扫荡，而且不仅扫荡，还搞了一堆仿真版……”SMG董事长黎瑞刚在一次内部发言中如此说。灿星研发总监徐帆也表示，2010年是国外节目模式引进的里程碑，《非诚勿扰》、《中国达人秀》两档节目的收视和收入表现非常优秀，之后节目模式在中国成为常态。
这种潮流下，精明的广告商纷纷掏出真金白银，为“内容为王”助威。2014年底，多档综艺节目冠名费过亿，《爸爸去哪儿3》、《我是歌手3》、《最强大脑》、《奔跑吧、兄弟》等冠名费都超过了2亿。而天价冠名费始终伴随着《中国好声音》，加多宝从第一季的6000万、第二季的2亿再到第三季的2.5亿，逐年攀升。
在这样的行业大潮中，灿星这家民营电视内容制作公司已经在五年时间内成为了行业翘楚，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盈利模式。以《中国好声音》为例，四位导师的收入模式是技术入股，彩铃分红。灿星把目光投向了整个音乐产业链，把选手签约这一环以及签约后的商业演出等项目也收归自己手中。此外，与以往一口买断制作费的制播分离方式不同，灿星主导购买版权、投资和运作过程，而浙江卫视则是一个播出渠道。通过收视率对赌，灿星拿走了《中国好声音》大部分的广告收入，业内有一种说法是70%。
灿星CEO田明说，他不知道投资分成是否会成为节目市场的趋势，但灿星一定会坚持这种模式，接下来灿星规划的几档全新的节目，都会采用类似这种投资分成的模式。
现如今，灿星的节目矩阵中，有名利双收的《中国好声音》，也有口碑很好但广告一般的《中国好舞蹈》和《与星共舞》。但田明有耐心等待，他举例说，美国的《舞林争霸》做了五年之后才被主流电视文化所认可呢。
寻找中国人的集体性格
金磊认可田明的判断，他对自己制作的真人秀节目的市场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能不能通过节目实现自己更大的野心。
灿星的核心团队中，有15人来自东方卫视，金磊也是其中一员。“在《中国好声音》之前，我在东方卫视很多年，至少做过八档同类节目，这些都是我在体制内做的。我觉得体制内很好，它给了我试错的机会，我所有关于导演的经验都是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完成的。”
走出体制之后，金磊希望能做点有意义的事——他希望通过一档或者几档节目，去寻找当代中国人的集体性格。
从《中国好声音》到《中国好歌曲》，金磊希望能梳理下当下的流行音乐。改革开放之后这30年，整个中国的流行音乐是碎片化的，没有完整地保留下来。因此，《中国好声音》第三季的时候，金磊团队的创意是“回归经典”——用经典去寻找中国人的集体性格。
“为什么我们现在再也写不出邓丽君、王洛宾那个时代的歌和词？缺失的到底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困扰了金磊相当长时间。他觉得，那个时代的旋律表达的是这个国家、民族的一种集体性格，而在当下，这种集体性格是缺失的。因此，从一个导演的维度来讲，要把一档音乐节目做好，金磊就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
集体性格在音乐方面的展现，金磊是这样具象化的：音乐中有很多密码，这个密码跟一个民族的特性息息相关。韩红在《我是歌手》翻唱的《梨花又开放》、谭咏麟那首《迟来的春天》，都是有中国人集体性格的曲子。“《见龙卸甲》电影的原声音乐已经蛮接近了，但是它没有优秀到像《卧虎藏龙》这样，谭盾是一个特例，他的音乐表达的就是中国人的性格。”
具体到他参与制作的节目《中国好歌曲》，金磊鼓励原创，他希望学员能创作出代表中国人集体性格的经典作品。“我们在原创方面与欧美相比非常贫瘠，所以一定要把优秀的人推出来，即便不是很多，但如果不给他们舞台，也许连这一点星星之火都会泯灭了。”在他看来，《中国好歌曲》最成功之处就在于挖掘了大量民间音乐创作人，如舟山、莫西子、霍尊等。
而《中国好声音》则希望从音乐的维度去引导观众，金磊希望这档节目能培养普通中国老百姓的音乐审美，“因为整个中国，至少我们70后，从小的美育教育是比较缺乏的。”
“比如去年的帕尔哈提，这样的歌声可能在一些地方会很小众、不被认同，但是他在我们这个舞台上表达出这样的歌声，是来源于他自己的生活，来源于一片独特的土地，所以他是有价值的。”
金磊将这种鼓励、培养普罗大众音乐创作和审美的愿望描述为自己的野心，他相信很多观众都能感受得到。他觉得，不应该只有《好歌曲》和《好声音》这两档节目在做这件事情，《达人秀》也可以做，甚至像《跑男》、《爸爸去哪儿》等节目也都可以做。
“上千年来，我们一直在慢慢丢掉很多东西，这一百年来尤其明显。当然，这并不是说靠一档节目就可以改变，但是我们有这个追求。”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