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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30年中,中国经济每次面对挑战,包括亚洲金融危机时期,美国经济和西欧经济总体上还是在靠信贷消费拉动着增长,再加上以前中国商品占全球市场的份额还很低、出口空间还非常广阔,中国都能靠增加投资、加速工业化、依赖出口让经济走出困境,走出挑战。但这次情况正好相反,中国经济面对的挑战比30年中的任何一年都严重,这次得靠内需来解围了。
正如上面谈到的,从长远看,中国必须加快金融市场、社会保障体系的发展,否则,从外需驱动向内需驱动模式的转型只能是一种愿望。但这又会碰到一种障碍,因为中国对金融创新、金融业务监管得太严,不经批准,任何金融交易都是违法的,而且美国次贷危机被认为是支持了中国对金融市场的超度监管。
我认为,一定的金融监管当然是必要的,但如果希望依靠内需来保持经济增长速度的话,中国恰恰需要放松对金融的管制,因为美国和中国的情况代表了两个极端。
在美国,金融创新可以说是完全放开的,出了问题再说,没问题可以完全自由。而中国则是如果没有政府批准,任何创新都不允许。我们知道,监管从本质上是反应性的,是对已经熟悉的事情而作为的。而创新顾名思义是以前没有的,是创造出崭新的东西,所以从本质上,创新是不应该监管的,否则逻辑上就有矛盾。
中国要成为创新性国家,如果在金融方面的创新不显著,那其他行业也不可能实现创新。中国式的监管,并不能够提高抵御风险的能力。就好像把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让他去学游泳,他当然不用担心被水呛住,但也不可能学会游泳,等他下次掉进水里,他就会淹死。
美国允许自由的金融创新,当然会出现一些问题,这不奇怪。因为必须通过出问题,才知道什么地方应该要有监管。从这个意义上,次贷危机引发问题后,美国对证券、投行的管制肯定要比以前严格。现在许多投行需要联邦政府和美联储提供保护,以后美联储和其他的政府机构就会建立起防范、监管的制度,来避免危机的发生。
中国的金融管制表面上看没有什么代价,但实际上这个代价已经在用其他的形式表现出来,其表现之一即是国内消费的难以增长,其代价是使中国经济必须靠出口拉动。为了经济模式的转型,中国必须学会游泳,即使要交学费,也应该学。
从短期看,为了应对这次危机,中国应该用退税、减税以及国有资产民有化改革来刺激经济增长。仅仅使用货币政策还不够,必须给企业减税,并给中低收入家庭退税。比如,月收入低于5000元人民币的个人或家庭,包括农村人口,政府可以考虑给他们人均退税、补贴1000元,以这种方式帮助中低收入家庭,并刺激国内消费。
这次的“4万亿经济刺激政策”是一次很大的举措,用意良好。只是在花费结构上,还是继续了过去政府投资只偏重基础设施、工业项目的习惯,难改惯性。问题在于,现在的工业产能严重过剩、基础设施也具备规模,再靠增加投资来拉动增长已经效率太低,会有太多浪费。更何况这次的问题是全球消费需求严重下滑、国内民间需求也快速下滑,建更多的铁路、公路,要往哪里运货、给谁运货?
现在应该通过免税、财政退税、减税,把钱留给民间社会、特别是中小企业和中低收入家庭去花,以此带动民间消费的增长,既刺激经济,又推动经济模式向内需转型。
按照十七届三中全会的精神,加速把土地还给农民,并允许土地的自由流转和抵押,以此给农民以资产性财富,增加农村的消费和民间投资需求。同时,将剩下的国有资产通过“国民权益基金”的方式进行民有化,让“全民所有制”下的企业产权所有者具体落实到13亿中国老百姓个人的身份上,明确中国老百姓直接作为财产产权所有者的身份,为增加个人财产性收入奠定产权基础。有了这些基本性改革,民间消费的增长就有了关键的产权基础,能带动中国经济从这次全球金融危机中走出来。
(本文系根据陈志武在北京大学“金融危机、扩大内需与中国经济”战略论坛的发言整理而成,未经本人核定)
陈志武
美国耶鲁大学金融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