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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刚:挥舞光剑的绝地武士(图片来源:《时尚先生》杂志)
潘刚:挥舞光剑的绝地武士(图片来源:《时尚先生》杂志)
卢悦 董喆
以往在刻画潘刚时,众多媒体总聚焦于他的儒雅、书生气质……尽管这位中国第一品牌的掌门人依然保持着超乎寻常的谨慎与低调,从草原带来的一种豪杰之气却悄然从眉宇之间逼出。
他的眼神很温和,但很难从这里看到躲闪与羞涩。当他望向你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双眼睛正聚精会神看着你,不怒自威,在温和的深处是无边无际的坚毅,让你感觉仿佛面对一只吊睛猛虎。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长相,方正厚实,近视眼镜,规矩发式,看不到锋芒,就像金庸笔下最高级别的练家子,他们的出场是最出人意料的,因为他们看上去和你我并无区别,内敛和蔼,真正的奇迹是在他出手之际,你才会惊讶。
在公众眼中,潘刚演绎着一个从草根到王座的神话,他用了短短12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基层工人成长为企业的董事长。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一无背景、二无关系,他如何能够崛起,成为最闪亮的全球青年领袖?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这个曾经的穷学生?
对于惜秒如金的潘刚来说,时间是他最奢侈的财富,让他坐下来聊自己的故事,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此,我们转道他人,进行了长达数日的外围采访,试图力求拨开层层神话和传说的迷雾,尽力还原潘刚那些重要的历史节点。
通过他的奋斗故事,我们不难发现,在每一次看似平淡的波澜不惊后却潜藏着一个个蕴含着更大爆发力的机会,这机会联接着那个时代背景下,地方国有企业在经济改革初见成效后的蓬勃成长和巨大发展,看似千载难逢,实则顺利成章。这一次次机会就像一级级坚实的水泥台阶,降临在这个曾经懵懵懂懂的实干家身上,让他一步步拾阶而上,最终坐到了伊利董事长的王座上。从另一方面,一穷二白的身世背景反倒成就了他今天的荣光,“反正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领导让咋干就咋干呗!”这句话几乎是他每段奋斗经历的开场白。
潘刚的手很绵软,手相里的说法的确很准“这是一种贵人之相”……就是这样一双手,将股价疯狂下跌的大企业从地狱边缘拉上来,2004年底那场高管危机留给潘刚的,是上百家蜂拥而来的媒体,以及几百名愤怒的股东,还有惶惑不安的几万人的员工,他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因为除他之外几乎所有高管都被检察院控制起来。甚至有人认为,伊利的时代,结束了,三国演义变成了楚汉争霸。而潘刚,不过是一个等待被竞争对手兼并的末代总裁而已。但他用这双手击碎种种猜测,却只用了短短的几百天。
2007年04月30日,潘刚新政接近两年半。伊利股份发布2006年年报,其主营业务收入达到163.39亿元,较去年同期增长34.2%,已经累计投入6亿元用于各项公益事业。而纳税更是创纪录地超过了10亿元。不到10年的发展,就给国家上交了60亿元的税收,再造了一个伊利,连续4年稳坐乳业全能冠军,成为乳业当之无愧的第一领导品牌。只有内蒙古的几百万奶农和无数股民知道,这些枯燥的数据意味着什么。
《星球大战》里,黑武士总是那么无所不能,他们往往消灭了大多数反抗者,但是总会有革命的火种留下来,只要有一个伟大的绝地武士存在,就会有续集。
被拯救的日子
也许每一个拯救者都曾有过被拯救的时刻。潘刚永远无法忘记7岁那年的冬天,那时贪玩儿的他掉进了水井里。爸爸飞奔过来,想都没想就跳进水井里。因为身体轻,潘刚漂在冰面上,但父亲却沉在水底,他用尽全力将潘刚举过头顶。很快,潘刚被托上去了,但因为井口被冰冻得太小,救援人员花了很久,用冰锥把井口重新扩宽,父亲在内蒙古的冬天零下二十几度的冰水里,足足站了两个小时,才得救。
一到春节时,他家就是全县城最热闹的所在,因为,全国各地都有学生不远千里来看潘刚父母,父母都忘记了学生的名字,可是学生们坚持认为,是老师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没有老师,就没有他们今天。
老师在当地是一种很高级的职业,因为老师会将一个人化腐朽为神奇,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会得到这样一份尊重。父母经常会带一大群孩子回家补习,而家里除了兄弟姐妹五个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太太和一个与疾病抗争的大姨,简朴的生活和热闹的家庭,这是潘刚童年主色调。这些关于往事的回忆是在一个问题之后引发的:和你一起做操作工的人很多,但为什么只有你站在山顶?
没有人不喜欢做英雄。70年代生人尤其如此,对他们来说,英雄主义情怀已经为人生上好了色调,对潘刚,尤其如此。也许他需要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也许当父亲跳下冰窟那一瞬间,他就被刻上了烙印:要做一个拯救者。他在一个几乎可以被评为全国五好的家庭里长大,他希望做一个圣贤达人,他希望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倍受瞩目的人,他希望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他希望自己可以放射出光芒。这些希望都裹胁在模糊的云雾中,隐藏在对父母的仰慕和推崇中。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有很大雄心的人,否则人们无法想象一个人如何在26岁时就成为资产数十亿的大企业最核心部门的负责人。
当第一次走进伊利这个街道小厂时,尽管他是个大学毕业生,但职务就是一名操作工,当时有些同学进国家机关,他没有任何背景,只能从最基层做起。但能留在城市,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时生产条件很差,车间地下全是水,老工人都有雨鞋,那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潘刚初来乍到,连双雨鞋也买不起,就老老实实穿着很薄的鞋,脚上生了冻疮,晚上一揭袜子血淋淋,直到一个老工人看不过去借他一双,这才给他解了围。
过了一阵潘刚忽然找来组长,告诉他如果管线重新设计一下,大家会省很多力气。组长将信将疑按他方案做了,果然如此。此时的潘刚,尽管还只是一个连双雨鞋都买不起的新工人,但已经胆子大到可以给领导提合理化建议。
很快,潘刚升为质检员,这个职务也许是公司里最炙手可热的,但显然到了他手里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还不习惯于以质检来控制标准的行业。当他公布结果后,那些被点名的部门头头纷纷找他“沟通”,希望他能“重新”检测,但潘刚的答案是不。当然,当他勇敢地说不的时候,不知已经反复检测过多少遍了。
但对潘刚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说不,而是晚上在哪儿睡。1992年,他工资只有一百来块钱,公司没有宿舍,他连房子都租不起,只有到学校借宿,后来又搬到动力机房的值班室,一个铁楼梯上的小房子,下面全是轰鸣的机器。制冷机一运转,整个屋子就剧烈颤动,如海浪中的小船。
后来成了质检员后,总算进了办公室,他就在化验室的更衣室里住宿。那时他每天五六点起来,因为惦记着人家还要上班。这么多年也都养成这个习惯了,无论他熬多晚,他总准时在5点起来,再也无法安眠。后来,他的睡觉问题终于解决了,他和几个大学生把家属院的简易自行车车库当成宿舍。潘刚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宿舍”里,觉得很满意。
就在他做质检员已经做得心应手的时候,工资已经有300元了,1993年7月公司决定在新开发区做冷饮项目,当时很多人对这个项目没有信心都不愿意去。更何况那里离市区有10公里,也不通公共汽车,一到冬天刮着白毛风,下着大雪,非常冷,所谓的开发区,其实就是一大片乱坟岗,去那里和流放差不多。
但潘刚很清楚,如果他主动要求去,那肯定不只是干事员了,而是一个管理者组织者了。但这肯定也有风险,但他想,大不了回来从工人重新做起。
那段岁月是潘刚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尽管也有业绩压力,但他们在开荒,尽管他只是一个光杆司令,当地只有两个常驻人口,一个是他,一个是会计,每天早上他们在磕磕绊绊的路上疯狂骑车竞赛,到了单位,他们热得只剩下单褂……但他毕竟成为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要拿出思路该如何筹建,制定一套质量体系,进行策划,采购器材……这是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步:成为管理者。别人不在意的,他拣了起来,因为他明白,这是锻炼他的机会,也是改变命运的又一个起点!
此后,他成为开发区最疯狂的工作者,有一次出差,为了省钱,他们只买了站票,到了车上,他就往座位底下一躺,没想到车开到半截,铺上一杯热水不小心浇在他脚上,一层皮全没了……
“这么多年靠的是年轻。”潘刚轻描淡写地说。年轻真是一个好借口,有了这个借口,他们有力量将一切困苦改变成欢乐,他不是没有见过繁华,他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安乐,但就像那句“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的老话一样,从刚进入伊利开始的那一天,他就始终在一路狂奔,而他们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在他后面追逐着他?或者他在追逐着什么?
1994年11月,潘刚成为生产部门主管,几千职工几乎都是当地农民,当地的小股恶势力经常过来要安插自己的人,如果不从,他们就要给点颜色看。那时每天晚上,原料库都有人来抢,那些流氓经常和保安打起来,看守原料库的组长时常鼻青脸肿,愁眉苦脸。有一次,潘刚解聘了一个偷懒的员工,那人不服,就带着当地一堆人冲进厂子,揪着他的脖领往外拖,而伊利的工人抓着潘刚的手往回拉,两边一起拔河,当时乱成一团。那时保安也不大管事,因为都是一个村的,不敢管,这种事经常发生,最后因为工厂日渐壮大,人数渐多,他们才只好作罢。
那时的厂区,一到晚上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旷野,机修工用汽车扳手做成斧子。睡觉时放在枕头底下。连潘刚在内的所有人,夜里上个厕所都要提着这改装过的斧头。
1992年进入伊利开始,潘刚的每年几乎都是一个关口,对他个人也都是一个崭新的挑战。潘刚1993年开辟质检天地,1994年搭建生产格局,1996年,伊利的冷饮事业已经慢慢做大,潘刚面临一个新的选择,要他去金川开辟矿泉水项目,这时,他已经有了一大批部下,若不离开,他的年薪也将涨到3万元。同时,他这次去是要收购一个在当地已倒闭的矿泉水厂,机器老朽不堪不说,所在地又是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这次机会无疑成了一个试金石,但不是实验忠诚度,而是实验激情度。
潘刚此时无疑已经成了伊利一面旗帜,很快就招募了一批愿意跟随他的死士,而这些人就包括一批怀揣梦想的大学毕业生,从头再来。他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同样的原因:在那里,他可以拥有更广阔的空间。
当时尽管公司只给了他区区几百万,但他还是把架子搭了起来,但一场洪涝灾害将这辛苦奋斗得来的一切付之一炬。很多客户都是望着成千上万漂在洪水里的矿泉水,带着哭腔向他们求救的。尽管货款两讫,但潘刚不顾一大批人的反对,还是接受了这些客户的退换货,剩下的索性捐赠给了98洪水的受灾百姓,做了一个善事。
这个决定让他几乎面临灭顶之灾,企业当年亏损。伊利规定,只要亏损,企业人均工资210元。当时确实有人开小差,辞职了事,但大部分人和他们的领导潘刚都留了下来。
老牛“反”伊利
1997年,和郑俊怀的斗争进入白热化的牛根生离开伊利,创办蒙牛。我们在对业界的相关采访中发现:关于蒙牛的快速崛起,故事竟然会有无数个版本,真伪莫辨,但是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承认,郑俊怀事实上都非常戏剧化地成为蒙牛的第一功臣。
正如自己日后所言,蒙牛当时只有几个人,一无厂房,二无市场;而伊利同样也刚刚起步,除了雪糕还有点成绩,还远远没有今天这样响当当的品牌。潘刚的学生兵能不能在这场赛跑中胜出?
我们多方了解到,牛根生反伊利创蒙牛,并没有马上带走伊利的人马。关键时候,是郑俊怀“推”一把。
现在蒙牛的副总裁孙玉斌,是原伊利冷冻食品公司的负责人,为人义气,人缘非常好。牛根生放风说已经和孙玉斌谈好了,马上就会带人到蒙牛。郑俊怀中计,马上采用一惯的明升暗降方式,削了孙的实权,给了一个总裁助理的虚衔。在伊利再也无法呆下去的孙玉斌,尽管和老东家感情很深,最后也只好流着眼泪去了蒙牛,而且带走了部下二三百人。当然这些人都不是伊利核心团队的成员,大多是冷饮部的工作人员。从那一天开始,伊利日后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此诞生。
是的,忠诚于一个品牌,而不是某一个人,今日回首,这种忠诚的的差异,或许也从根本上就决定了两条道路,形成了伊利和蒙牛最大的不同。
那时伊利里招聘了不少新的大学毕业生,而干出一些成绩的也有相当多是学生兵,潘刚是这帮人的代表。所以他还是决定留了下来。他想要的不是一时的利益,而是更大或更长远的东西。
按说,千里草原,培育出两个乳业的超级品牌,是很正常的。但是我们今天回望,会发现这场竞争的开局其实不无荒唐。在地球上每一个成熟的市场环境里,同业规避是最基本的要求,像蒙牛这样无论是从市场、还是从资源和技术甚至人员都完全脱胎于老东家的现象,是很忌讳的。
向潘刚求证,他不愿意回顾太多往事:
“伊利当初不正常的公司环境,导致了这样一些不正常的结果,但没办法,一切已经既成事实,确实是伊利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困难。”
但毕竟还有人坚守,潘刚麾下的这些学生兵,在面对种种疑似机会的时候,选择了继续忠诚于伊利,忠诚于一个品牌,而不是某一个人,今日回首,这种忠诚的的差异,或许也从根本上形成了伊利和蒙牛最大的不同。
“数据最有说服力,牛根生离开的时候,伊利在液态奶方面也还是一片空白,唯一的优势就是雪糕,那个时候是冷冻食品去(蒙牛)的人最多,广告的、包装的、生产的,都有人过去,所以从根本上就成了均势,我们两家也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开始了竞争,只是事实证明,别人快,伊利也并不慢。”
频繁出现人事更迭的伊利,也许可以对身边那个正在崛起的对手有些轻视和忽略,但很显然他们需要新的领袖带来新的兴奋,否则,这个公司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另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