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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旺角的一家唱片店购得一张DVD，是1962年孟殊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简称BSO）在哈佛山德士戏院演奏的实况录影，是单声道的黑白电视片，音响当然不好，但我还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而忍痛——价格不菲——买了下来。
回家立即聆听，往事涌上脑海，还是不能忘却。原来内中的压轴戏——拉威尔的《达孚尼斯与克罗依》第二序曲是我在台北国际学舍第一次听到孟殊指挥BSO的曲子，开头的那段
长笛和双簧管演奏出的旋律，至今难忘；中间那段长笛独奏，演奏者就是那位其貌不扬但技艺超群的中年女子，在片中演奏完毕，孟殊亲自拉她走向前台，并以法国式的吻手礼向她祝贺。
我看到这个不到三秒钟的场面，觉得出奇地感动，这位Dwyer女士早已退休，而孟殊则于1968年去世。片中看到的几位乐队首席，除了弦乐部分皆是几个熟悉的面孔，特别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小号手RogerVoisin，还有那位坐在Dwyer女士旁边的白发苍苍的第二长笛手，姓名已忘。而坐在第一小提琴组第三排的年轻小提琴家，可能就是后来名震一时的JosephSilverstein，他后来兼任指挥，最近还到北京献演。
这些熟悉面孔，陪伴着我度过无数个“失去的周末”：六十年代我在哈佛求学期间，每个周末的例行消闲活动，不是看电影就是到城里的交响乐厅听BSO演奏。我在美国前后住了将近四十年，只钟意两个乐团——BSO和CSO（芝加哥交响乐团）。1962年孟殊任满13年退休，青黄不接，我抵达剑桥时，也恰好是兰斯朵夫上任，这位温文尔雅的奥国指挥家似乎没什么激情，和法国派的孟殊不能相比。
在这张电视片中，孟殊早已满头白发，但指挥贝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到了高潮时，禁不住双手上下挥舞，甚至在结尾时久久停不下来，对这首他指挥了不下几百次的名曲，仍然感情充沛。另一首德彪西的《海》当然更不必提，波浪汹涌，Voisin的小号声在浪尖上呼唤，真是过瘾之至！我听得入迷，也顾不得粗陋的旧录音了。即使在单身道的音响中我仍可感受到BSO当年的雄风——尤其是小提琴部如丝绸般的光泽声音，真是撼人心弦，那份光泽似乎又变提“肉感”起来，恍若台上的达孚尼正拥着赤裸裸的克罗依在跳舞。
我在台北初听BSO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是个骨瘦如柴的惨绿少年，记得我坐在后排，遥望台上孟殊的英姿，自己竟然做起指挥梦来。如今旧梦重温，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但这次看到的孟殊面容更清晰，故人风貌，音容宛在。
作者:李欧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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