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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的尽头，透过树枝的空隙，G．DAVID（台维书店）天蓝色的招牌和蓝白相间的遮阳篷隐约可见。由于正对着教堂墓园，招牌门脸被树阴、杂草遮挡几不可见，加之这条通道实在太过僻静，如果不是有心人或是有缘人，要想不失望而归真是很难很难。但这偏僻，这幽静，又恰恰说明了台维的不同凡响，深街陋巷自有书香浮动，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天香
初识这家百年老店，是通过辽宁教育版《书趣文丛》里金耀基先生的一篇文章。算起
来，这套书出版的那一年正逢它百年诞辰。而我和它，神交也已有十年之久。等到我真的站在它的门前，竟有种犹恐相逢是梦中的不真实的感觉，看着那蓝色的门楣，我久久伫立，不忍去惊动它，惟恐一伸手便惊碎了那梦境。
朝圣不分先后
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寻找台维对我来说，既是必然，也非常偶然。必然是因为它已经在我心中打下了此生必去的烙印，偶然则是因为剑桥成为我伦敦之行的第一站多少有点歪打正着的味道。
按照旅行中一贯的先扫外围的原则，我预定的旅行线路是把牛津、剑桥、巴斯、格林威治这些伦敦附近的点先解决掉。到伦敦的第一天早上，我放下行李就直奔KINGCROSS火车站，当时定的目的地是牛津，到了一问才知道这里只有去剑桥的车。剑桥就剑桥，朝圣不分先后，更何况，剑桥有台维。
说老实话，刚到剑桥的头两个小时，我真的很有些失落，尽管在心中无数次把自己想象成那康河里的水草，也曾憧憬过到康桥上去挥一挥并不宽大的衣袖——小径纵横的草地总是让人想起旧时那些孤独漫步者的沉思，但大串旅游巴士的围绕却让人有种崩了牙的感觉，真真是风景煞尽；街边餐馆、服装店、纪念品店一间挨一间，网吧里挤着大群大群的亚洲面孔（但愿那不是我的同胞），大型购物广场门对门、背靠背唱着对台戏，走了一个多钟头硬是没见一间书店——我晕！这真的是我心中的圣地吗？
我站在街边摇头叹息，苦笑：“太息桥未到，奈何闻叹息！”
剑桥的书摊
叹息归叹息，旅程还是要继续。在旅游中心订了游康河的船票，我决定随便找条小巷穿将过去，先逃离闹市再说。曲径通幽，这话看来始终是不错的——在窄窄的仅容一车通过的巷子里弯来绕去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一个当地人的集市——还真是有点桃花源的味道。二三十个摊子围成一个方阵，朝国王学院的方向有两个旧书摊，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依稀仿佛，百多年前老台维的书摊就在眼前。
不知为什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书摊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几乎成了一种情结。也许是这种形式更加平民化，也更能体现文化的亲和力吧。记忆中家乡的自由市场上都有书摊，哈尔滨学府路科大门前那一带尤其不错，我曾在那里为一众书友淘到过《聚书的乐趣》、《并非舞文弄墨》、《沙漏》、《不是我，而是风》等一些三联版文化生活译丛的上品，不亦乐乎地往深圳运。夏天的时候，我尤其爱在江边的书摊前流连，记得买过《花间集注》、《历代赋选注》、《乐府诗集导读》、《汉魏六朝诗选》、《元人散曲选》、《郁达夫散文》、《新月派诗选》等一些书，现在看来都是些不入流的版本，但在家里日渐紧张的书架资源里，我还是给他们留着空间。印象最深的是在博物馆旁边的书市上，我和他在书摊间钻过来钻过去，他为觅得《文化苦旅》而额手相庆、欣喜若狂，当场买下两本，并题上他那缺胳膊少腿的字赠书予我。回想起来都是令人忍俊的细节——能不忆书摊？
家乡的书摊尚且如此，剑桥的书摊当不逊于国林风、风入松这些燕园边的字号罢，最起码这里曾孕育了最初的台维。强抑着心中的激动，我的朝圣路终于找到了理想的入口。虽然细细捋过一遍后发现对胃口的东西并不多，我还是发现一个不小的便宜：1946牛津初版本《历史研究》，居然只要1镑！见那看摊的小伙子显然不是行内人，我担心他贱卖了别人的东西为难，便提醒他要不要核对一下价钱，他打了好一会电话也没讨到个说法：“你要的话，就是1镑了。”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特不是滋味，因为这么好的东西竟标了这么个价，1镑是个啥概念，连包薯条都买不到，如果汤因比先生泉下有知，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我倒宁愿多出些钱，减轻点负罪感。
最激动人心的部分
把书仔细收好放进背囊，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康河的柔波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着潋滟的水光。张帆举棹，从南非来打暑期工的迈克带着我们驶向康河深处：“这是资产阶级革命时克伦威尔唯一没有炸掉的桥”，“牛顿就是在这栋房子里测试音速的”，“这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学院”，“这是太息桥，一边是宿舍一边是考场”，“查尔斯读书时的宿舍就在这，可以看到康河最精华的美景，”……春风拂面，一个多小时的游程很快就过去了。上得岸来，我知道，剑桥之行最激动人心的部分即将展开。
不愧是老字号，店名刚一报出口，问讯中心的工作人员就接口道：“噢，你是说DAVID先生的书店吧，出门往右再往右，它就在圣爱德华教堂后的小路上。”我心里清楚，以剑桥的大小，我跟它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不出所料，也就两三分钟的光景，我已经站在教堂后面铺着方石的小径上了。小径的尽头，透过树枝的空隙，G．DAVID天蓝色的招牌和蓝白相间的遮阳篷隐约可见。由于正对着教堂墓园，招牌门脸被树阴、杂草遮挡几不可见，加之这条通道实在太过僻静，如果不是有心人或是有缘人，要想不失望而归真是很难很难。但这偏僻，这幽静，又恰恰说明了台维的不同凡响，深街陋巷自有书香浮动，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天香。
定了定神，我先给家里发了个短信，通报我已站在台维门口。再深吸一口气，台维的门终于为我打开。和外表一样，店里的布局也非常简单大方，所有的书架都沿墙而立，惟店中央那个古董一样的有几十个抽屉的木质柜台于不露声色之中透出主人品味的不俗。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两侧挂着早期台维的画像和照片：台维还是剑桥市场里的一个书摊时的画像；1926年NICHOLSEN为台维的创始人GUSTAVEDAVID先生拍的照片；1931年刊登在国王学院杂志上的台维的第一份广告，设计者就是G．DAVID的儿子；1937年剑桥出版社介绍台维的文章。台维百多年的历史就在昏黄的光线笼罩下、在错落有致的文字图象中浮现在我眼前，让人有今昔是何年之叹。这条楼梯是台维让我最流连忘返的一处空间，我把那些文字读了又读，图片看了又看，自己也搞不清到底耽搁了多长时间。
如果说布局只是外在的形式，那书籍的门类就是一间书店真正的含金量所在了：艺术、建筑、名著、文学、历史、儿童书籍、参考书籍、旅行、小说、诗作、军事史、生物、烹调、家居、园艺……这的确是懂书、爱书之人的杰作，最起码在我走过的旧书店里，这里的书籍门类是最齐全的了，尤其是艺术和建筑类，足足占了一面墙。店里那个只有20出头的姑娘对于我要找的书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你是要找关于书的书吧？哎！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走了这么多地方，能一语中的的也只有台维的店员了。而我在这里的斩获也基本上集中在这个方向：
插图版《伟大的书籍与藏书家》，作者ALANG．THOMAS本人也是个著名的书商；
彩色插图版《八到十六世纪的西欧手稿》；
插图版《GUTENBURG之前的手稿》，书的扉页上，店家用铅笔字写着：书脊处有凹痕。也因此这本铜版纸印刷，有149幅彩色插图的书标价仅为10镑。……
险些错过的惊艳
就在我满心欢喜的当儿，书店后面传来铁拉门滑动的声音，我好奇心起想看个究竟，结果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自己险些错过了台维的镇店之宝：古书。原来我进店时古书部的店员临时走开并锁了门，等我转得差不多时他回来了。
谢天谢地，如果失之交臂，那可真是毕生的遗憾了。
真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的惊艳，这就是一个老古玩店啊：迎门摆着的是足有五米宽的一张厚重的实木写字台，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本身就是件古董；最叹为观止的是，这里的书看不到破损，看不到虫蛀，甚至是磨蚀的痕迹都很难见到，如果不是那装帧设计的古风古韵，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书最少的也有六七十年的历史，就如同一群身着十八世纪盛装的耄耋老人站在你面前。很多书的书脊上都印有限量版的字样，随便抽出一本1973版《历史研究》，印数105本，其中101－105为非卖品；连那摊在房子中央书台上的也是在别家旧书店难得见到的上好品相；柔和但依然明亮的灯光投射在每件摆设上都反射出一片宁静，勃拉姆斯的音乐在耳畔低回，让人不自觉地连呼吸也要放轻些。我对那柜台后读书的店员投去艳羡的一瞥：这可是神仙也求不来的工作环境啊！
怀着一种顶礼膜拜的心情，我把这古书中的极品逐个瞻仰了一遍。能与这样的好书有一面之缘，于愿足矣。
看看时候不早，我转回前店的柜台埋单。热心肠的老BRIAN听说我是从中国人写的文章知道台维并且大老远找过来，激动异常，翻箱捣柜给我找出一叠明信片和书签。聊起DAVID先生，他告诉我第二个DAVID，也就是创始人的儿子已经在十五年前去世。如今的台维有三个合伙人，老DAVID先生的曾孙是其中一个。见我买的都是些画册，他提醒我他们可以帮我把书寄回学校。说话间，我留了地址，并注明请在我回学校前两天再寄出。老人家细心地开了个收条给我，写着：7本关于书的书，价值60镑，邮费5镑。并附上书店的网址和他的名字。付邮费的时候，我不小心给了他一张苏格兰纸币，要知道，英格兰商家是不收苏格兰纸币的，但老人家只是开了个玩笑就把钱放进了收银机。还告诉我说，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得到一张苏格兰钱币，还收藏起来做了纪念呢。
和老BRIAN道过别，我依依不舍地出了台维的门——其实不想走啊！
一周后回程，我人到宿舍不到一个小时，邮包就到了。胶带打得密密实实，拆了好一阵，书箱里塞满塑料泡沫，我的心肝宝贝们全部毫发无伤。跟爱书之人打交道，就是这么享受。
作者:【天下行旅】◎韩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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