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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里形容潘金莲的美貌：“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跑”，就是这周身乱窜的风流害死了几条人命。可是几百年里，人还是要忖度思量潘六儿是怎么个风流法。
可是根据孟晖在《潘金莲的发型》里的考证，美死人的潘金莲不过是着“金字塔形”的衣裙。下面是宽大的喇叭裙，上衣的衣摆、袖管也是喇叭形。越往上越向内收缩，塔尖就
是一个尖尖的髻，把头发包罩起来。不知道戴着这么个窝头似的发罩，潘金莲还能不能让现在的男人心软软的？
《潘金莲的发型》当然不是一部打击我们审美想象的著作。相反，它试图重返古代优雅而细致的日常生活。藉此通道，我们得以窥视到历史上被遮蔽的日常生活，业余娱乐与私人空间。作者在后记里自言进入琐碎事物的过程：“就像走进了一座辉煌宫殿，面对着重重叠叠、大大小小无数的门，我猜想，这些门后一定藏着珍宝，于是怯生生地随便拉开了一扇小门，没想到，闪光的珍宝就像潮水般哗啦啦从门后涌出，堆围在我的周围，一下没过我的膝盖，让我目瞪口呆。”
阅读本书，读者也会有珍宝“没过膝盖”的惊喜。花蕊夫人遗失在诗歌中的翠钿、潘金莲的发型、李清照的时装从过去的暗地妖娆，一下子跳到了历史的最外层，没入我们的眼帘。与那些“公共舞台”史相比，她们暗香盈袖，鱼龙作舞，腻水洗去了历史的血腥之气。
中国古代曾经拥有如此高度审美的生活。从前戏剧名家关汉卿自奉：“我也曾吟诗，会篆籀，会弹丝，会品竹，我也曾唱鹧鸪，舞垂手，会打围，会蹴，会围棋，会双陆……”古人因为重视修身和齐家，在日常生活中引入了一些仪式感，而披蒙了一层美丽的面纱。“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发生在深墙内院的私生活，关着门，上着锁，也许封闭，也许虚无，也许残酷，可那是被层层渲染过的历史的底色。
别弄乱潘金莲的发型！可是也别沉湎于潘金莲的性事。对古代日常生活的考证，很容易陷入私人生活的迷宫，走不出去。但作者很聪明地抓住了“线团”——文化内涵和历史精神。他手握线团，沿着古代诗歌、绘画和艺术品的线索，构建了一座民间宫殿。作者在晋唐的文学世界里转悠，与挟着弹弓的少年潘安劈面相逢，为他“青春的幸福感，生命的幸福感”撼动，感慨古人创造世界、创造人生、创造故事的能力。的确，故事是有那么一种能力，它让生活充溢着快感，好像是一幅温情脉脉的面纱覆盖其上，越过现实的可能性在上面尽情绽放，有如一地繁锦。
现在，我们自豪地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赤裸本身。生活确实只是生活本身。可是，你知道，有时候，人就是需要那么一点点幻想，需要那么一点点温情脉脉，需要那么一些不切“实际”——最好，最好还不是一个看客，而是个“挟弹少年”：“（潘）岳美姿仪……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晋书》）。
作者:庄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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