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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诗歌”一词是何时所创、何时进入我们的语汇用以指代“诗”的。这个词如此直白的说明了诗是什么，以便我们第一次遇到它时就能懂得诗是用来唱的，诗也是歌。可笑今人多数典忘祖，明明嘴里说着“诗歌”，却偏偏认定“诗歌”只是诗，跟唱歌无关；甚至写“诗歌”的人也心底里瞧不起歌。人之偏执，竟至于此！殊不知从《诗经》到乐府、到唐诗、到宋词，这些原来都可入歌，都是叫人唱的。
近读《金圣叹选批唐诗》，得一风雅故事，读了又读，不忍释手，觉得颇值得推荐给同代及后人。故事如下：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一日天寒微雪，三人共同到一酒亭小饮。忽有梨园伶官十几人登楼会宴，三诗人便避到墙角拥着炉火旁观。片刻，依次进来四拨儿姿容曼妙的歌伎，稍事准备就开始奏乐。所奏都是当时的名曲。王昌龄便私下与二友相约，说：“我等各以诗闻名，无不自以为数一数二。现在我们可悄悄看这几个伶人唱歌。谁的诗入歌的多，谁就胜出。”稍后，一个伶人拊节而唱：“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举手画壁，说：“我有一首绝句了。”接着，又一个伶人唱道：“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应是子云居。”高适举手画壁，说：“我也有一首绝句了。”一会儿，又一个伶人出来唱道：“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又往墙上画了一杠，说：“我有两首绝句了。”王之涣自不服输，说道：“这几个乐伶都是俗物，所唱都是下里巴人，哪里唱得了阳春白雪？”便指着几个歌伎中最美的那个说：“等这位唱吧。如果她唱的不是我的诗，我就一辈子不与你们争衡了。如果唱的是我的诗，你们俩就要排队拜在我床下，奉我为师。”于是，三人逗着趣等候。到伶中最美者上场，但见她开口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之涣闻之，随即揶揄二友，说：“你们这些农夫，我可不是妄言吧！”引得三人之间又一阵互嘲嬉笑。笑声惊动诸伶，她们过来问：“各位郎君怎么如此欢乐？”三诗人把原委说了，伶人争相作揖拜道：“俗眼不识神仙。请屈尊到我们筵席同乐好吗？”三诗人听了，移席换盏，和众伶人畅饮终日。
我想，这样的诗人雅集在当代已很少见了。或许今天的小说家中有这样的比争，那就是比谁的小说改编成电影、电视剧的多。但不管诗人还是小说家，他们似乎都不再把自己的作品入歌、入剧当作文学的荣誉，至少表现在口头上是这样的。这是今人与古人的不同。古人写诗，重视作品在民间的流传，流传程度被当作一个品评标准。今之文学家则爱独标清高，视流行为庸俗，甚至奢谈文学就是“写给自己看的”。
今日诗坛冷落，诗风不振，已是个公认的事实，就像说唐代是中国诗歌的高峰一样，不会有什么异议。诗歌高峰不是唐代的诗人们自封的，而是茶楼酒肆、舞榭歌台、庠序书馆传诵出来的。王昌龄、高适、王之涣等出入于嘈杂闹市，倾听着乐伶歌伎的弹唱，却最终站到了那座诗歌的高峰上。他们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那个伟大的诗歌时代平常的一角，耐人寻味。
作者:【广场一角】◎张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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