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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做了一件被朋友们视为受虐狂表现的事情。
我在大学教语文的时候，有一次给学生们布置了一项历时一个学期的作业：每堂语文课每一名同学必须在一张纸上写下一条我的缺点，下课时交给我。我很严肃地提醒学生们，每人所写的缺点必须真实准确，并且这一作业完成的好坏将直接影响到学科成绩。
大多数学生一开始只拣一些无关痛痒的毛病，当遭到我的严厉批评后，他们逐渐变得生猛起来，而那些一上来就下手狠准且一针见血的学生在得到我的表扬之后，更见其毒辣和冷酷，简直有些野蛮了。好在我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在同学们的围攻中，我始终笑颜以对，虽然竟有几个学生把我的这种超人的坚强也视为做作的表演，并被列为缺点，但我还是撑到了期末。
为了使攻击能够做到全方位、多视角，我还特意邀请了两位男同事、两位女同事和我的老婆作为嘉宾攻击手。需要特别提出表扬的是我的老婆。她在这次活动中，不仅积极主动，每次超额完成任务，而且很有创新意识，除了与邻居们交流经验，召开座谈会之外，还建立了计算机分类资料库，帮助我处理信息。这令我既感动又恐惧。
92名学生，4名同事，1名老婆，他们共完成计件任务2192条，人均22.5条。除去伪缺点和重复项，我的缺点总量为1147条。经过一段时期的艰苦努力，已改掉的缺点数为63条，剩余的顽固性、耐久性和无法克服的缺点数为1084条。在我老婆和由她建立的缺点分类资料库的帮助下，我对自己的缺点进行了综合评定。其结果如下：
一、按照冯梦龙《古今谭概》的分类方法，我的缺点可分为36部（限于篇幅，各部细类从略）。
二、就已经改掉的63项缺点而言，我不仅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而且得到了同志们尤其是老婆的表扬，我也因此体验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比如，不再在室内抽烟———虽然离戒烟的距离还甚为遥远，仍然背着浪费、慢性自杀和污染环境的恶名，但毕竟难以理直气壮而且由衷地产生了负罪感。又比如，放弃了以前那种以发现他人的缺点为能事的良好感觉，经过这次事件，我认识到被人表扬或者表扬别人要比不负责任的批评有意义得多，而且真正具有建设性。虽然我的认识足够深刻了，但改正的还不够彻底，所以部分地还要被列为缺点。再比如，几乎不再出现类似读错写错字的情况，这一点很重要，它比改掉转文之类缺点更具有师德方面的意义。就那些顽固性、耐久性和无法改正的缺点而言，我一方面感到失望，一方面又有所庆幸。所失望者，是那些诸如眼睛小而眼皮单、牙齿歪而长黄斑、嘴巴笨而爱聊天之类非故意或无意过错；所庆幸者，是那些诸如个性化的教学方法、亵渎偶像、某些激进的哲学观和人生观之类。我之所以庆幸，是因为恰恰是它们才使我成为我。当然，有些缺点，我希望它们经过一段时间后，一部分被别人当成优点看，一部分被人们当作特点看，剩下的，我将要花一生的时间去面对和改正。
三、几点感悟。其一，坚信了一句话：人非完人，而且，人完非人。其二，别人并非自己的地狱，他们恰恰是自己的拯救者。其三，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使在被动挨打的情况下。其四，上帝在造就哲学家的过程中，让女人尤其是老婆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康德没有老婆却也不例外。因此，我看我将来不是苏格拉底，就是庄周，最起码也得是个懂得上帝意图的人。其五，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句话应当改成这样：要走自己的路吗？那就让别人说吧。其六，海德格尔在大学讲授亚里士多德时，对他的生平只有简单的三句评定：“他出生，他思想，然后他死了。”海涅评价康德时说：“他既没有生活，又没有历史。”一个人有多少缺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对这些缺点，并在面对它们的过程中形成思想，而面对本身即是生活，同时构成历史。
作者：胡立彪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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