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专栏文章我几乎无从下笔,不是没有题材——可写的题目太多了:约翰·亚当斯的作品音乐会,重看《死在威尼斯》的经典影片、大仲马的《三剑客》和萨巴汀尼的《古堡藏龙》……而是我近日头脑昏昏沉沉,无心读书写作,即使勉强打起精神去上课、演讲,也是鼻涕横流,暗自叫苦连天。这不是大病,而是我一生从未患过的“敏感症”,据说香港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有此毛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初我也不以为意,上月底返美一周,霍然而愈,但返港不到两天就病倒床上,不但头昏脑胀,而且略感发烧,老婆为我买的中西
特效药吃了似乎也无大功效,奈何?!
“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我又想起艾略特的长诗《荒原》中的这句名句,但每次引用,境遇都不同,想不到在香港这“残酷”的四月却是空气污染的季节见证。
我不禁忆起上次大谈“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的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洛杉矶,看到漫山遍野的汽车和人欲横流的资本市场,我禁不住想到艾略特的《荒原》,内中不是有不少死亡的意象吗?加上当时我岳父安格尔逝世不久,更令我缅怀现代主义大师一个个相继离世,遗留下来的却是这物质主义充斥的“荒原”,所以我咒洛杉矶!
然而我却没有咒洛杉矶的空气污染,因为在我到该城任教的四年,该城的空气素质已经得到改善,看不到七八十年代的那种“黑朦朦”不见天日的景观。想不到当年的洛杉矶却变成今日的香港。
也许我的“敏感症”已从鼻端扩散到我的心里?莫非托马斯·曼笔下的东方瘟疫又从威尼斯回到东方来了?“沙士”之后还有“禽流感”,之后还有更严重的空气污染,一波接一波。于是我又把这部同名(Darkcity)的电影影碟拿出来看,朦朦之中感到楼梯在震动了,一群黑衣人从地下升上来,个个手中拿了一大把钞票,要购豪宅——什么凯旋门,什么宇晴轩,什么帝王亭——还没盖成早已被一抢而空,但盖屋的灰尘却自天而降,我逃之不及,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残酷的季节何时了?
作者:五文弄墨◎李欧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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