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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角度上说，欲望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评定人类的各种欲望，不管是华夏思想，还是西方哲学，无一例外地都把食欲排在第一位。“饮食男女”、“食色性也”之类经典表达，当然算不上唯物主义，却也不能简单地视之为“唯食物主义”，但是，“民以食为天”这一更为通俗的说法却被古今中外的劳动人民以及非劳动人民当作真理。就连耶稣和佛陀这样的宗教界人士也未让食物离开天堂或净土———有了“面包”，己食之外以施人，上天堂的可能性似乎比下地狱大；而以身饲虎这种干脆把自己当成食物的佛学实践，更成为一种
快捷的“得道”手段。
对于大多数不想“得道”而又很少挨饿的现代人来说，食欲的哲学地位和重要性已退居二线，而最初主要用来完成吃饭任务的嘴，越来越多地承担起表达其他欲望的重任。在此情况下，并从某种角度上说，人类社会的进步在被欲望推动的同时，大大地或者说是革命性地改变了欲望本身的生理属性及其所依附的器官功能。有学者经研究发现，现代人虽然大多不以食物为其人生的主要追求，但饮食的经济学意义却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显著得多，换句话说，人体诸器官中，嘴的经济学价值最大。他的一个捎带出来的发现，在我看来意义更重大：在目的性饮食让位于手段性饮食的过程中，嘴的物质鉴赏能力逐渐弱化，意欲代之的是一系列异化了的“泛口腔”快感功能的兴起。依我之见，所谓的“泛口腔”快感，正是一张张“经济学嘴巴”表达现代社会欲望破坏力的张扬。
不可否认的是，嘴的最低层次需要是食品工业及相关产业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推动力。然而，正是这些依存于嘴的工业背叛了嘴，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嘴。表面看来，工业生产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满足嘴的需要，与此同时达成其利益，但事实上，味蕾并不会随着工业发展而进化，相反，它对花样翻新的工业食品常常表现为举足失措，或者放弃快感，或者很可能因接受过多的挑逗而被惯坏，产生快感逆反。口腔功能异化，走向“泛口腔”快感因此成为必然。“泛口腔”快感的巨大破坏力，间接地由工业生产表现出来。为了讨好日渐增多的口腔非理性功能，工业配合商业，极尽所能，甚至极尽不可能，将一切转化为入口之物。
入口之物首先是生物，然后是矿物质。嘴对这些东西的态度，与其说表现为吃，不如说表现为占有。而人类的非理性占有欲一方面“征服”了大自然，一方面又破坏了它，在这一过程中，嘴巴或是从犯或是帮凶。自从“山珍海味”步入寻常百姓家，自然脆弱的平衡一再被恶意打破，地球上活着的其他东西前途暗淡。当然，直接或间接依靠嘴获得利益的工商业打着为了人类利益的旗号在生物领域更是大刀阔斧。且不说“图财害命”见汁见血的肉体屠戮，也先不管目前尚无法确定其科学性以及是否对人体有害的生物基因技术（由于多数国家认为转基因水稻对人体存在潜在危害而尚未使这项技术进入大范围的粮食生产实践）显然对生物本身有害这一不争事实，仅就早已成为人类主要食物来源的农业和畜牧业产物（它们都是生命存在物）越来越不以其意志为转移地生化趋势这一现实来说，不光生物自身多样自由发展的可能性消失了，人类之嘴也越来越多地承受着害人（生物）害己的尴尬。
医学的发展似乎并未改变“病从口入”的基本方向和大局，尽管“祸从口出”这一点因现代社会政治文明的进步和人类自由度的提升而降低了生效的概率。如果我们越过食品安全的层次，上升到米兰·昆德拉思考生命存在的哲学高度，嘴之器官在为生命寻找能量和提供安全的同时，必然要承担生命的部分分量。精神存在的轻重，相对于人类生命的承受能力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然而，如果考虑到“天”或自然正在因人类通过口腔的无知不断给它制造麻烦而失去对人类的宠爱之心，并流露出不屑神情的时候，我们这些以食为天的小民最好小心：“天以民为食”或许将成为我们自己掷出的命运骰子的另一面。
不要去想米兰·昆德拉的问题了，因为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东西中，嘴已悄然跃居第一位。
作者：胡立彪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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