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证监会在3月30日出台《网上证券委托暂行管理办法》时，市场上到处听到各个方面的叫好声，其大意不外乎是，网上证券交易已经到了非管理不可的程度了，《办法》来得正是时候。

　　《办法》里说得非常明白，网上委托是证券经纪业务的一种技术手段，开展网上委托业务必须要有证券经纪资格。非证券经营机构不能从事证券业务，也就不能单独开展网上委托业务，或以交易手续费分成的形式与证券公司合作开展这项业务。除此之外，计算机技术公司、网络公司和信息公司，可以各种形式向开展网上委托业务的证券公司提供技术支持或信息服务。

　　4月12日，中国证监会有关负责人在答新华社记者提问时指出，现在出台的这个《办法》，是在市场进行了两年多试验，反复征询各方意见，参考其他国家经验，进行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制定的，基本上反映了对网上委托业务及其监管规则的共识。

　　《办法》实际上对过去两年来中国网上证券行业的发展进行了总结。积极参与中国网上证券行业发展的有关方面发现，试图将美国E-Trade模式拷贝到中国来的梦想在最后一个关口上被卡住了，变成两年多热热闹闹的试验中一堆破碎的泡沫。

　　每个人都不承认自己曾经有过梦想成为中国E-Trade的勃勃雄心，但《办法》无疑抹去了残留希望的最后一丝痕迹。国信证券的分析员郑亮说：“像盛润、和讯、证券之星这些财经类咨询网站，谁不想成为中国版本的E-Trade？”但《办法》只给它们这些非证券经营机构预留下两个接口：向证券公司提供技术支持或者信息服务。但行业里的人都知道，靠这两条路讨生活还马马虎虎；靠它挣钱，没戏。

　　意料之中的受伤

　　“1996年盛润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并没有定位于要做中国的E-Trade，而是致力于帮助中国产生一个中国版本的E-Trade。”深圳盛润网络系统有限公司总裁李立农说，“这个模式应该是行得通的。”但行业内的人说，今年3月李立农就知道了当时即将出台的《办法》的主要精神，并将走在中国E-Trade之路的盛润这辆疾驰的跑车生生掉了个方向。“在《办法》制定过程中，我们也与有关方面做了沟通。所以我们对此有准备，对我们的负面影响不大。《办法》对整个市场的影响是正面的，积极的。”李立农说。

　　李立农提到的E-Trade是在1996年出现在美国证券行业里的一家不起眼的网上证券交易公司。它不是美国第一家开展网上证券经纪业务的公司，但它是最先向证券商提供网上交易技术并很快自己拿到证券经纪人资格、开出第一家专门从事网上证券交易的经纪公司。

　　李立农当时为盛润设计的方向是证券交易和个人理财服务。显然，在李立农看来，盛润更应该是一个服务提供商，而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提供商。今天国内很多证券类网站也是将自己定位在技术提供商和信息服务提供商，只是两者的侧重程度略有不同。但服务说到底还是“交易”两个字。1999年底，在一次网上金融服务专题座谈会上，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周其仁指出：“可能是因为国家有管制政策，所以大家都把网上的金融交易称为金融服务，实际上它(金融服务)最后的目标一定是金融交易。”他说，如果对所谓网上金融服务的内涵从整体上来界定的话，第一位是信息，第二位是分析，第三位是交易。在操作上也是这个顺序。

　　以“先点击，后点钱”的口号频繁出现在北京大街广告牌上的和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在信息和分析这两方面都已经站住了脚，只差最后一位就可以初步成为中国E-Trade。和讯早已开发出为券商提供交易平台的网上证券交易系统，把眼睛紧盯在与中小券商合作实现网上证券交易这块市场上。但当时国家关于网上证券交易的政策一直没有出台，和讯也只能是蓄势待发。

　　虽然网上证券交易只是和讯e-trading这个“大财经”范畴内的一小部分，但3月底出台的《办法》生将这股待发之势憋了回去。据说，和讯的董事长章知方并没有因此死心。中国在今年年底前几乎铁定将加入WTO，虽然WTO作为贸易组织与资本市场看上去并无多少关联，但中国加入WTO必将使得资本领域与国际接轨的问题尽快地提上议事日程。在1999年底的那次座谈会上，章知方说：“希望国家主管部门尽可能地建立起公平的原则，早晚要开放的就稍早一些开放。”

　　表示“非常支持中国证监会的规定，坚决遵守《办法》”的证券之星负责营运副总裁杜民则对有关证券之星要走E-Trade之路的说法予以坚决否认。“我们早就预见到互联网公司不能做网上证券交易，因此从业务上提前就做了转型。”杜民说。今年5月，证券之星拿到了来自高盛的一笔投资，杜民说这笔投资将主要用于网站基础电信设施改造。“在中国，财经类网站与券商最好保持合作关系，它们会感兴趣；你要做E-Trade和券商竞争，那样就会有问题。”杜民说。

　　乾通股票网市场部李颖雯认为，《办法》为中国证券行业的在线委托服务创造了一个规范化的环境。对于乾通股票网这样的证券在线委托技术服务提供商来说，《办法》来得正是时候。“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打算涉入网上证券交易，”李颖雯说，“1997年，我们的CEO李然就已经意识到这方面的政策壁垒，如果可以称为‘壁垒’的话。当时她抱着笔记本与中国证监会的领导进行了沟通，强调我们是一个技术服务提供商。有些网站为了进入网上证券交易领域煞费了苦心，甚至想要通过参股中小券商的方式取得从事网上证券交易的资格。我们可不做这个。”

　　积极与不积极

　　“周主席讲得已经挺明白的了，”华夏证券研究所副所长齐亮拿着6月12日出版的《中国证券报》上头版“周小川近日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表示：证监会积极支持网上证券交易”一文说，“你看，首先怎样，其次怎样，另外怎样。”

　　中国证监会主席周小川在讲话中说，网上交易的快速发展，打破了时空限制，投资者利用互联网不再受制于固定的营业场所，同时可以降低交易成本。随着网络信息技术在证券市场中的广泛运用，开展网上交易大有可为。中国的证券公司尤其是大型证券公司，对发展网上交易应给予高度重视，要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从规模来看，全国拥有90多家营业部的华夏证券应当算作周小川所说的大券商之一。

　　“周主席的眼光是战略性的，是面向WTO的。”齐亮说，“现在大多数证券商的网站提供的交易功能离理想状况还有一段距离。”

　　齐亮认为，网上证券交易在中国能否像美国一样快速发展，除了众所周知的网络安全这个技术层面的问题之外，关键还有一个能不能降低交易成本的问题。一方面是券商从事网上证券交易所要增添的设备和后续的维护费用；另一方面，对投资者而言，他要计算一下采用这样的投资方式到底划不划算。美国的E-Trade和嘉信之所以这样火，主要是因为这种方式降低了投资者的成本。但美国和中国的情况不一样，美国传统的证券交易模式是投资者→经纪人→券商→交易所。美国的网上证券交易将经纪人从这个链条上抠出来，因此降低了交易成本，当然也节省了交易时间。中国的交易方式是投资者与券商直接见面，根本就没有经纪人这个环节的成本存在，券商承担了经纪人的角色。这样，投资者的交易成本就很难降低。

　　另外，根据有关法规规定，国内券商都是根据统一、固定的比例，即按照每手交易额的3.5‰收取交易费用。美国在这方面则灵活得多，券商可以根据自己的竞争能力确定每笔的交易费用。美国网上证券交易的兴起，正是因为像E-Trade这样的网上证券交易商能够利用网络优势降低投资者的交易成本。“网上交易费用低的能低到每笔5美元以下，而非网上交易的每笔交易费用则在50到上百美元之间。”齐亮说。

　　“就目前情况来讲，我认为网上证券交易并不一定能够促成整个交易量的上升，”齐亮说，“你增加的网络委托交易客户，可能就是原来我的电话委托交易客户；券商之间你争我夺，此消彼长，这只是目前市场存量的调整。”

　　由于现实条件的约束对网上证券交易并不是非常看好的，还有乾通股票网的李颖雯。她说实际上网上委托的成本要大于电话委托的成本，这包括对中国消费者而言仍然价值不菲的接入端电脑和必要的外设，仍然居高不下的网络通讯费用。

　　齐亮拒绝透露华夏证券在支持网上证券交易方面已经走了哪几步；但李立农说，据他了解，那些在1997、1998和1999这3年中做网上证券交易的券商中，没有一家是北京的。北京券商在网上证券交易方面的保守态度，由此可见。

　　“总体上来讲，小券商积极，大券商观望，”齐亮说，“因为小券商总是力图改变。对于大券商来讲，网上证券委托交易只不过是对电话委托和其他方式的一种补充。没有它是不行的，但也不可能依赖它。”

　　深圳的青海证券就是不甘寂寞、力图有所改变的小券商之一。这个从青海百货演变出来的证券公司在全国只有6家营业部，但却雄心勃勃地要将网络与证券结合起来，成为中国的嘉信(Charles Schwab)。其CEO孙李铭声称要利用互联网无届弗远的特点，打破传统证券交易在空间上的限制。而且，证券公司营业部不仅要求巨大的投入，国家管理部门对于营业部的审批也甚为严格。《办法》的出台无疑为青海证券的网上证券交易策略添加了一道催化剂。

　　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齐亮说，这里有一个业务流程的难题。在中国以营业部为中心的分布式管理模式下，证券公司的每一个营业部通过卫星报盘将数据传递到交易所，每天收市后交易所将数据打包送回给每一个营业部。投资者需要拿着“三证”，即身份证、银行账户、股票账户，到营业部申请网上开户，然后拿着营业部给的密码，通过网络交易，将指令发送到营业部的服务器上，服务器通过卫星报盘，再送到交易所。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营业部和交易所发生关系，而不是网站和交易所发生关系。因此，没有营业部的地方也很难实现真正的网上证券交易。

　　然而，李立农却感觉到，中国证券体制正处于改革发展的重要关头，交易模式的改变也将会很快发生。以营业部为单位的分布式管理模式将很快向集中式总部监控模式转变。

　　活着

　　6月14日，北京安邦咨询公司发表的题为《中国证券市场的改革前景》的分析报告指出，“网络交易是今后市场发展的方向之一，但考虑到这一问题的复杂性，目前高层的态度虽然是鼓励并且是肯定的，但在重视程度的优先次序上，还是要低于其他即将发生的重大改革。”

　　在面临重大改革之际，今天每一个可能涉及到网上证券交易的网站都是出言谨慎，不似其在其他领域从事电子商务的网站亲戚那样经常口无遮拦。杜民说：“证券之星只做合作，而不是竞争的事情。比如说，如果我有意跟券商合作，将我的网民转为它的客户，它肯定特别感兴趣；如果我说自己要直接进入证券交易领域跟它抢饭吃，它非掐死我不可。”

　　非证券机构任何变相从事网上证券交易的途径都被《办法》堵死，唯一的两条路就是通过提供技术服务和信息服务与券商合作。“中小券商更有可能选择与网站合作的模式，这样可以控制成本。”齐亮说。从美国的情况来看，E-Trade之所以能够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美国存在着多元化的证券市场服务体系，例如美国有纽约证券交易所和美国证券交易所、Nasdaq自动报价系统、广泛存在的柜台交易(OTC)。中国只有集中挂牌交易的证券交易所，被正式命名为“第二交易系统”的二板市场离出台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即使非证券机构能够从事网上证券交易业务，它们面临的业务空间也没有美国那么宽广。

　　和讯、盛润、乾通、证券之星，几乎任何人们脑子里可以想得出来的财经类网站在提供财经类信息服务的同时，都可以拿出一套网上证券交易系统。武器是现成的，但有规矩说你只能造武器卖给别人，却不能自己拿起来去打猎，虽然猎物傻呵呵地站在眼前。老规矩自有这样做的道理，很简单，就是“控制风险”。

　　但明显的事实摆在那里，卖武器不挣钱。

　　章知方说过，目前人们认为互联网上媒体的信息提供就应该是免费的，现在谁要在互联网上收费就是自寻死路。“像乾通、和讯这些网站的建设比券商的要好，投资很大，更新、维护费也不少花钱，”齐亮说，“但它们的问题在于信息服务没有多少深度；另外，它们怎样去赢利，这是最头痛的事情。”李颖雯用“九牛一毛”形容乾通对乾通股票网和其推出的券商在线委托服务系统的投入与产出的比例关系。“没有环境。”这是李颖雯的话。

　　一位离开盛润的人说：“问问李立农，他卖掉一套交易系统软件，能抵得上他公司的一个高级工程师一个月的工资吗？”

　　同样，一位离开和讯的高级管理人员在谈到和讯时，甩出这样一句话：“和讯？有没有亏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大家不断跑前跑后拉投资，搞“赞助”，忍受着巨大的亏空而活着。虽然因为《办法》而痛苦，但同时也对未来渺茫的希望而快乐。是的，中国马上就要加入WTO，所有社会经济活动正在或者已经与国际接轨。作为所有社会经济活动的基础服务架构的证券市场，也将会不可避免地被裹挟到这股巨大的潮流之中。证监会主席周小川就任后的几次讲话已经显示出中国资本市场将走向国际化标准操作的趋势，《办法》看起来只是拉紧改革中的证券市场这匹快马的缰绳，使之不至于快到无法驾驭的地步。但这匹快马的方向却是正确的。

　　于是，拥有中国E-Trade残梦的人想起了一句名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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